庚子腊月夜话

庚子腊月夜话

进了腊月，天黑得早，北风呼呼地响。我把炕烧得火热，你坐在炕头上，我对面坐了，说话。

我给你倒上一杯酒，放在你面前。我知道你不喝酒，今夜这么冷，你感觉冷了，就喝一口，暖暖身子。

日子过得真快啊，已经到了庚子年腊月。传说庚子年老是不好。说是1840年发生了第一次鸦片战争。六十年后的1900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发生了“庚子国难”。又六十年后，1960年发生了大饥荒，你是知道的，你也挨了饿。今年又是庚子年，大年夜的，医生和解放军都往武汉跑，年初二咱村就封了，发生了大疫情。你说，这古语不信不行，你这病正赶上这时候，怕是不好。

我说，这都是赶巧了，历史上不好的事不少，也不一定都赶在庚子年，庚子年里也有好事。1780年是庚子年，中国人口首次突破一亿，乾隆爷第五次下江南，一片盛世繁华。1720年是庚子年，清朝政府驱逐准噶尔出西藏，稳固了边疆。公元700年是庚子年，武则天女皇七十七岁，唐朝歌舞升平。公元640年是庚子年，文成公主入藏，大唐朝设立了安西都护府，贞观之治光耀历史。娘，你这病没事！

不说这些了，国家大事轮不到咱平民百姓操心。我知道，这样说你又不高兴了，你最喜欢看我谈论国家大事的神气样子。从小你就给我枕纱帽头，要我长大了当大官，有出息。我的头是枕成纱帽头了，大官却没有当上，儿子负了你三年的功夫，还有一辈子的期盼。咱村里出了两个大局长，一个大书记，你总是眼热得慌。娘，咱不是那块料，要是当个老师、医生的，现在你儿子该是名师、名医了。世事弄人，造化不及，不说这些了。

娘，你尝一口红烧鲈鱼，刚做出来，热乎着呢！你最爱吃的，没有乱刺，卡不着喉咙。我吃一口馍馍蘸白糖，嗯~ 还是那个味，香甜又回到了小时候。

娘，那时候物资短缺，买糖要用粮票，你是从哪儿弄来的粮票？娘，你说咱家里攒点，我三舅做木工活，隔三岔五地给送点来。三舅不是疼她这个小妹妹吗！他这个小妹妹不是最疼她的这个小儿吗！娘，我小嘴上沾满了白糖，你看着我，笑开了心。日子里哪有苦啊累的，有的都是我脸上粘着的好日子。

娘，还记得那个小大衣吗？大人穿的叫大衣，小孩穿的就叫小大衣。很多小朋友都冻手冻脚，我没冻一回，你做的棉袄棉裤又厚又长，棉鞋也厚。那年给我做的崭新的小大衣，穿上又暖和，又神气。我像个阔少爷，你看着，脸上的笑就要飞出来了。

日子咋过得那么快啊。你让我看书写字，我就看书写字，看着写着，我就初中毕业了。毕业那年，你最高兴了。咱乡北部就考上了我一个，中专生啊！娘，咱抱上铁饭碗了！教委的老主任说，中专生是一类苗，相当于现在的一类本科。你孙子不是考上本科了吗！就相当于那个本科。娘，你那年最扬眉吐气了。娘，你走路都轻快了。

以后，我就娶了媳妇。娶媳妇那一阵儿，单位上工作正忙，我娶媳妇的前两天才回家。一大堆事儿都是你和爹操持的，爹拉得脸老长，你心里又怨又高兴，不让爹埋怨我。我给你二老磕完头，就去娶媳妇了。媳妇下了轿，花枝招展的，喜得你从心里往外流蜜。

转过年来，你儿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孙子，你笑得快看不到眼睛了，脸上笑出了山川河流。从这年，我觉得你长皱纹了，那个年轻的娘亲，再也没有回来。娘，你来看孙子，受累了。门前那条商业街上，人们都认识你，每当吃饭的时候，准是你与孙子娘俩，追着、跑着喂饭。地里的活，你放不下，怀里的孙子，你更放不下，身心煎熬啊！娘，以后我有了孙子，我是去看还是不去看啊？你说说感受，俺也参考参考。

娘，炕有些凉了吧，你冷吗？我下去添上根火头，再轰轰。咱娘俩喝一口，暖暖身子，自从长这么大，我还没有与娘喝过酒唻。这葡萄酒，说是养生，每天喝一点，对血管好。娘，来，我给你端起来，你喝了吧！我端酒的手咋不听使唤了呢，老是抖，娘。我猛喝一口，下去大半杯。

娘，你说喝酒不要喝多了，我记着了。你说，一个大男人，在外边不喝酒不行，喝，要有分寸，不能没人样地喝。你说，我小舅，喝了酒就哭。三月他爹，喝了酒就砸家什。乡上的那个干部，喝了酒就骂人，被咱村不懂事的孩子们揍了一顿，好受了。

娘，炕又热乎了吧。我不没人样地喝，我酒量不行，人家都知道，不让我多喝。想灌我的，我知道，我就磨滑，再不行，我就跑了。这样虽然不好，可是比喝多了出洋相好。

娘，说着话的功夫，就到了买楼了。那楼是一万元，现在真不是个数，那时候真是个天文数字。全县开大会，万元户才几个，上了主席台讲话，风光得很。咱家卖了牛，给我添上了一千元。娘，这钱已经很多了，你与爹送来，惭愧地连中午饭也没吃，执意要走。我给你们带上了一箱甜奶，你说，爹走出来不远，就在道上喝了两包，你说爹馋。娘，我知道，那不是馋，是你们节俭，平时啥也舍不得吃。

娘，我以为，我考上了中专，就可以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了。可是买楼，养孩子，人情往来的，手头也不宽快。弟弟结婚，花了四万，咱家只有一万元，我能拿出三万来，就好了。我拿了一万，差的两万，我不知道你们咋弄来的，不知道你受了多少难为，我不敢问，也没脸问。娘，我心里凄凄剌剌地疼啊！

娘，你说，我在外有出息就行，不用往家里拿钱。咱村在外工作的，已经有仨犯了事，免职的，判刑的都有，咱可不为那俩钱儿，违反了国法。娘，我不拿公家的钱，我只埋头工作，盼着有个伯乐看上我。有一年，还真有个人看中了我，让我干了件事。娘，我觉得，这就是你说的有出息了。

娘，我知道，你看到别人家里有送礼的眼热，你倒不是稀罕那钱财，你喜欢车水马龙的场面。我也想让你感受一下。可是，有偷工减料的，有走歪门邪道的，我就不让他们，如果我让了，我自己心里过不去。娘，你的孩子你知道，我心里真的过不去。人家得不到好处，就不往咱家里来。

娘，不说这个了。你放心好了，我们都很好，亲戚六人的，也都很好。就是姐夫的病又犯了，在你走后的第五天，也走了。姐姐光哭，姐姐说，是你叫着他走的，一路上有个伴儿，心里略微好受些。娘，你在那边与我爹也好吧，每次我都给你们烧很多纸钱，你花钱就行，别再那么节省了。

娘，夜深了。你又冷了吧，我再添根火头。我给你端起酒来，你就喝一口吧，暖暖身子。我知道你是喝不进去了，那我就分四口倒了，替你敬天、敬地、敬鬼神，最后一口敬你。感谢你的慈母之爱，养育之恩、教诲之情。

娘，不早了，你歇着吧。我明天还上班，我给你磕个头，你看到了吗？今晚就唠到这儿，明晚再和你叨叨。

（摄影   曹新庆）

作者简介：左岸青士，山东利津人，文学爱好者。偶来小感，为诗为文；偶见报端，欣喜不已。功底粗浅，灵感驱笔；以文娱心，与人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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