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左宗棠

世上有两种人可以成大功、立大名,一种是情商极高、修为极深的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还有一种是天赋极高、能力极强的人,能为常人所不能为。很显然,曾国藩属于第一种人,而左宗棠属于第二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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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观历史长河,但凡传奇人物,必有传奇身世、传奇际遇;有了传奇身世、传奇际遇,也就成了传奇人物。晚清首席大咖曾国藩传是巨蟒转世,据说出生前夜,其曾祖父梦见一条巨蟒从天而降,绕宅一周后,蜿蜒入室。又说曾国藩七岁时,随母亲去外婆家拜年,不小心掉落水中,幸被一条大水蛇所救。曾国藩自幼患有蛇皮癣,到中年愈发严重,遍访名医无法治愈,人说那蛇皮癣实际上是蟒鳞片。晚清另一超级大咖左宗棠,则被传是牵牛星下凡。其奶奶过世时,留下一个精致锦囊。锦囊里藏着一个秘密,说左宗棠出生当夜,梦见一仙人飘然而至,专程告诉她,牵牛星正在降世,将来必成大器。左宗棠燕颔虎颈、书生武相,生着牛一样的样貌;倔强耿直、果敢坚毅,有着牛一样的品性。而左宗棠本人,也一生以牵牛星自许,家人更是把他当牵牛星对待。其二姐曾写诗,余家左季高,天遣牵牛星。传奇身世,真真假假,自是无法分辨。然传奇际遇,书写史载,确是天地可鉴。

故事从1818年说起,湘官教父陶澍赴川东任职,顺路回益阳老家探亲访友。在益阳显贵胡达源家中,见到了年方八岁的胡林翼。几番问答下来,陶澍喜不自制,“惊为伟器”,当即拍板决定收胡林翼为女婿。十多年后,陶澍位居两江总督,政绩卓著,声名显赫,是当时湘官集团的旗帜性人物。为栽培得意女婿胡林翼,陶澍特意将其接到南京同住。二十出头的胡林翼,已从当年那个灵活机警的小男孩,长成了一个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到了秦淮烟花之地,更是如鱼入大海,终日纵情声色,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其岳母、妻子实在看不惯、气不过,联名向陶澍告状,看看这就是你钦点的贤婿,分明就是一个大人渣。按理遇到这种状况,陶澍应该是暴怒加自责,怒胡林翼不争气,责自己识人不明,误了女儿终身大事。可是陶澍不恼不怒,反倒做起妻女的思想工作。他自信满满地说,胡林翼是瑚琏之器,年轻时让他多玩玩。以后为国家操劳,就没得时间玩了。别看他现在这样,将来成就还要超过我。如此大度体贴,难怪江湖上有传闻,“中国好岳父”非陶澍莫属。事实也证明,陶澍的眼光是毒辣的,判断是精准的。浪子回头的胡林翼,果然不负所望,24岁即考中进士,比年长他一岁的曾国藩还早了两年,而与他同年的左宗棠三试不中后直接负气不考了。若干年后,胡林翼官至湖北巡抚,不到五十病死任上。如果上天再多给他一些光阴,成就超过其岳父是大有可能的。

比胡林翼际遇更传奇的是左宗棠。1836年秋天,已是两江总督的陶澍,从江西取道醴陵回益阳省墓。此时的陶澍,在湖南官场已是神一般的存在。此番衣锦还乡,沿途各级官员均将之作为头等大事来对待。醴陵县令别出心裁,特意邀请在其境内渌江书院主讲的左宗棠撰写楹联一副,悬挂于陶澍下榻之处。“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 ;大江流日夜 八州子弟翘首公归。陶澍见此对联,心神荡漾。时光闪回到两年前,在空旷静谧的养心殿,君臣二人私语国家大事。陶澍春风满面,侃侃而谈。兴致盎然的道光皇帝,亲笔为陶澍少年苦读的“印心书屋”题写牌匾,寂寂无闻的家乡也因此褶褶生辉;时光又拉回到现在,湘江北去奔流不息,就像湖湘子弟日夜期盼陶公归来。天子的暖心褒奖,乡亲的热情拥戴,陶澍一生的风光得意全沉淀在这26个字。见了楹联喜欢,见了左宗棠本人更是欢喜。虽然陶澍阅人无数,又有胡林翼珠玉在前,但还是难掩兴奋之情,当夜与左宗棠纵论古今,至于达旦,定下忘年之交。第二日,又特意推迟回家,邀请左宗棠同游醴陵,两个大男人你侬我侬,情意绵绵。

第二年,陶澍盛邀左宗棠来南京。十九年前,不拘一格的陶澍收了神童胡林翼做女婿。面对比胡林翼更胜一筹的左宗棠,59岁的陶澍更是打破常规,强烈要求与26岁的左宗棠结为儿女亲家。左宗棠虽然性格狂放不羁,但面对超级偶像的超级礼遇,也是诚惶诚恐,不敢接受。扪心自问,论家世,自己只是个上门女婿;论功名,不过一小小举人;论事业,就是个中学校长;论辈分,也小了整整33岁。陶澍见他顾虑重重,鼓励他说,兄弟,三十年之后,你的地位肯定在我之上。我宦海浮沉这么多年,没有见过超过你的人物。现在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女婿,就交给你了。我益阳安化的别墅,也交给你了。别墅里还有很多稀世藏书,全部都交给你了。陶澍诚意满满,情真意切,让人无法推却。可见此公不仅是“中国好岳父”,还是“中国好亲家”。多年不顺的左宗棠开始转运了,在田卧龙已有抬头迹象。

左宗棠的前半生,虽然事业毫无亮色,但由于不断被大人物加持,其个性和锋芒也没有被岁月打磨侵蚀。早在1830年,时任浙江布政使(相当于副省长)的贺长龄丁忧回长沙守制。年方十九的左宗棠上门拜访,贺长龄一见倾心,“以国士相待”。左宗棠爱看书,却没钱买书。贺长龄说,我家的书房就是你的书房,想借书上我们家来。每次左宗棠来借书,贺长龄都特别高兴,贵为省部级干部的他,“必亲自梯楼取书,数数登降,不以为烦”。不知道血气方刚的左宗棠,看到老先生亲自爬楼梯为其取书的背影,是否也会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或许那时的他,更多的沉浸在阅读的喜悦和思考之中。一年之后,贺长龄离开长沙时,特别嘱咐左宗棠,“天下方有乏才之叹,幸无苟且小就,自限其成!”当今天下正是用人之际,你是干大事的,千万不要随便到个小地方栖身,埋没了自己。有的人生来是干大事的,左宗棠坚信自己就是这种人,大人物的赏识又更加坚定了他的这份自信。22岁时,在湘潭做上门女婿且会试落第的他,思绪万千,心潮澎湃,写下了豪情万丈的对联,“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 左宗棠一生崇拜诸葛亮,年轻时以“今亮”自居。他向外界强烈而清晰地传递出信号,我就是当世卧龙,识货的主快来“三顾茅庐”吧。

然岁月不饶人,一晃就是20年光阴。那个一心想干大事的热血青年,不觉间步入不惑之年;那个不安于小地方栖身的当世卧龙,依然蜗居在湘阴柳庄,过着耕读生活。1850年年初,风烛残年的林则徐乘舟路过湖南。在湘江边上,他专程等候一天,他也想亲自会会这个闻名已久的人物。当年胡林翼向他极力推荐左宗棠,称其“近日楚才第一”。话说闻名不如见面。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当夜,扁舟之上,灯不灭、酒不停、话不歇。晚年的林则徐世事已看通透,只有一事放心不下。他说,“吾老矣,空有御俄之志,终无成就之日。数年来留心人才,欲将托付重任。”“东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西定新疆,舍君莫属”。林则徐神情凝重,言辞恳切,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当年陶澍托孤左宗棠,国家还是天朝上国的模样。陶澍想的也只是一家一姓之荣辱,是年轻亲家日后飞黄腾达、封侯拜相的光明前途。而林则徐这次事业托孤,国家已经历了第一次鸦片战争的创伤,内乱也是此起彼伏。林则徐心中念的是国家安危,是民族荣辱,视野更宽广、格局更宏大,托付的担子也更加沉重。11个月后,林则徐骤然离世。左宗棠听到噩耗,沉痛写下,“附公者不皆君子,间公者必是小人,忧国如家,二百余年遗直在;庙堂倚之为长城,草野望之若时雨,出师未捷,八千里中大星沉。

林则徐过世次年,广东人洪秀全聚集两万教众,在广西金田村宣布起义,建号太平天国。太平军声势浩大、所向披靡,不到两年时间,便兵临长沙城下。时任湖南巡抚张亮基心急如焚,亲自登门拜访左宗棠,力邀其出山。左宗棠毕竟不是普通人,不可能召之即来。湘潭牛人王闿运“非衣貂不仕”,讲究的是面子问题、待遇问题。我就值这个价,出不起恕不伺候。左宗棠不在乎待遇,但在乎干事的权力。左宗棠比王闿运更牛气,也更大气,直接对巡抚大人说,本人喜欢独断专行。既然请我来,就要充分放权。言下之意就是,请我来可以,但请巡抚大人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处此乱局,张亮基也顾不得面子,拍着胸脯保证,省里大事你说了算,我绝不干涉,其他人也不得与你为难。40岁的左宗棠出山了,卧龙翻身,跃入大湖之中。有左宗棠坐镇,湖南不仅“内清四境”,而且“外援五省”,成为平定太平天国的中流砥柱,政治地位、战略地位与日倍增。左宗棠这个幕僚也是做得相当牛气,前后两任巡抚对他都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以致湖南官场只知有左师爷,不知有巡抚大人。

然而,左宗棠毕竟是一头蛮牛,踏进官场这个大园子,在大施拳脚的同时,也难免生出祸端。湖南永州有名总兵名叫樊燮,是湖广总督官文的亲戚。此人骄奢贪婪,官声极为不佳,左宗棠十分痛恶。一次樊燮到长沙巡抚衙门,见了左宗棠没有请安。左宗棠借题发挥,湖南境内,武官见我,无论大小,一律都要请安。你不请安,是何缘故。樊燮愤怒回击,朝廷体制并未规定武官见师爷要请安。我是朝廷二品大员,哪有向你师爷请安的道理。樊燮的话彻底激怒了左宗棠,直接冲着樊燮咆哮,王八蛋,滚出去!樊燮一贯骄横,哪里受过这等气,掉头就直奔武昌向官文告状。官文一纸折子直递咸丰,指责左宗棠为劣幕,越权干政,横行霸道,为非作歹。咸丰看到折子,十分震怒,当即批示左某如果有不法情事,即行就地正法。心高气傲的左宗棠怎么也想象不到,一时意气竟会惹来杀身之祸。幸运的是,当时的湘官集团已经强势崛起,与满官集团分庭抗礼而不落下风。在京城,左宗棠的同乡兼亲家郭嵩焘是咸丰身边的大红人,以王闿运为首的“湖南六子”是权臣肃顺身边的大红人;在南方,曾国藩、胡林翼羽翼渐丰、如日中天。湘官集团不仅信息灵通,也有了足够的话语权,内外互动,上下联动,释放出强大能量。特别是由郭嵩焘运作,由江苏人潘祖荫写的一篇奏折更是语惊朝野,“是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也。湖南在天下的分量有多重 ,左宗棠在湖南的分量就有多重。咸丰被深深的震撼到了,经多方了解情况后,不仅免查左宗棠过失,而且下诏左宗棠以四品京堂候补,随同曾国藩襄办军务。历经此次生死劫,左宗棠由祸转福,大祸转大福,顺利实现了从编外幕僚向朝廷命官的转变。卧龙潜行多年,已呈腾空之势。

  龙终究是龙,终究属于江海。对于左宗棠来说,湖南这汪湖水太小太浅,不够尽情挥洒。咸丰十年,48岁的左宗棠得到天子钦点,下洞庭,入长江,协助曾国藩办理军务。在两江总督府,晚清中兴四大名臣聚齐三人。三人能力非凡,又性格迥异。曾国藩属水,无我不争,大隐于市;左宗棠属火,刚烈不屈,孑然于世;李鸿章则是半水半火,时水时火,变幻无常。从曾国藩内心来讲,更喜欢李鸿章,但更钦佩左宗棠。曾国藩评价李鸿章是“拼命做官”,功利心太重,对左宗棠则推崇为“当今海内第一号人物”。李鸿章看重功名,曾放言“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而左宗棠更看重节操,常自勉“穷困潦倒之时,不被人欺;飞黄腾达之日,不被人嫉。曾国藩和左宗棠,是“一时瑜亮”的相爱相杀;而左宗棠和李鸿章,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互相倾轧。

曾国藩深知,左宗棠和李鸿章都是金鳞,绝非池中之物。1860年,清廷嫡系江南大营被太平军攻破,兵败如山倒,清廷上下一片恐慌。曾国藩趁势推出左宗棠,组建楚军,奔赴江西、安徽战场。第二年,又推出李鸿章,组建淮军,开往上海。另起炉灶的左宗棠、李鸿章,如鱼得水,顺风顺水。1860年9月,左宗棠率常捷军从长沙金盆岭出发,冲出湖南,横扫江西,直入浙江,所向披靡。第二年7月,经曾国藩保荐,提任浙江巡抚。第三年五月,又升任闽浙总督兼浙江巡抚,不到两年时间便追平带头大哥曾国藩。陶澍当年对青年左宗棠的预言,在25年后成为现实。与此同时,李鸿章率领常胜军也是连战连胜,成功保全上海,成为名副其实的上海王。经曾国藩保荐,李鸿章任江苏巡抚,与左宗棠平分秋色。

太平天国平定后,曾国藩获封侯爵,站上人生顶峰。就在曾国藩最风光的时刻,左宗棠拔出了冰冷的刀。曾国藩向朝廷报捷,说幼王洪天贵福积薪自焚,灰飞烟灭。左宗棠却告状,洪天贵福已逃出南京,直指曾国藩大胆欺君。曾国荃听说此事,暴跳如雷,大骂左三矮子不是好东西,恨不得剥其皮、啖其肉。曾国藩只是隐忍不发,心如刀割。自此以后,曾左二人彻底绝交,形同陌路。两个雄才大略、手握重兵的湖南老乡,注定只能共艰难,不能共辉煌,不是性格问题,也不是品行问题,更不是价值取向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是事关死生大事的问题。左宗棠当着慈禧皇太后的面,当着众朝臣的面,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捅了同乡、故旧、恩人加老上司曾国藩一刀。一刀下去,恩断义绝。慈禧抬了下眼皮子,眼里藏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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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太平天国刚刚平定,北方捻军又掀起波澜。与建立政权的太平天国不同,捻军是飘忽不定的野马,神出鬼没,声东击西。1865年4月,清廷最倚重的蒙古铁骑被捻军全歼,铁帽子王僧格林沁身首异处,暴尸荒野。当此危局,清廷又惦记起南方的曾国藩。曾国藩本是书生带兵,一心想做圣贤,对于刀光血影的生活早已厌倦。清廷钦点大名,只得应命北上督师。面对捻军“无定之兵”,曾国藩采取重镇设防、坚壁清野、划河圈围的策略。两年下来,寸功未建,一筹莫展,朝廷非议之声渐起。“权位不可久处,益有忧谗畏讥之心矣”。面对讥讽诽谤,曾国藩心灰意冷,去意坚决,连续三次请辞。清廷无法,只得应允。曾国藩一走,左宗棠和李鸿章就凸显出来。清廷左右权衡,命李鸿章继任“剿捻钦差大臣”,负责剿灭东捻军,左宗棠负责剿灭西捻军,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同台打擂。左宗棠一入潼关,便根据陕西的封闭地形,制定了“兜剿”计划,意图剿灭捻军于包围圈之中。然而,南方蛮牛一心想要决战,北方野马却四处乱窜。野马一路跑,蛮牛一路追,从陕西追到山西,从山西追到河北,一直追到天子脚下。捻军威胁京畿,满朝惊骇。慈禧毫不客气,直接革了左宗棠的职,要求其戴罪立功。儿皇帝同治发话,捻匪若是进了北京,剁了左宗棠的脑袋。左宗棠面临出山以来最大的挫败。

另一边的李鸿章,出师顺利,连打胜战,活捉了东捻军头领赖文光,赢过左宗棠一局。但对于清廷、对于慈禧来说,左李谁强谁弱、谁赢谁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安危,是江山永固。捻军进逼京城,慈禧寝食难安,急调李鸿章北上勤王。李鸿章因救援不力,和左宗棠一样被革职。慈禧放出狠话,限期一个月,将捻军全数歼灭。左李这对冤家,因缘际会,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掉了官帽的难兄难弟,只得硬着头皮联手作战。不出数月,剿灭西捻军于鲁西北。清廷论剿捻功,李鸿章居首,赏加太子太保衔,并荣升协办大学士。左宗棠次之,赏加太子太保衔,并交部照一等军功议处。然左宗棠对李鸿章颇不服气,李鸿章对左宗棠也是心存芥蒂。李鸿章致函曾国藩,以奸臣曹操比喻左宗棠,说“此次张捻之灭,天时地利人之,祗一左公龁到底。……阿瞒(曹操小字)本色,于此毕露,不知胡文忠(胡林翼)当日何以如许推重也。和实兼有”。人说,“渡劫劫波兄弟在”,左李二人是劫波刚过,就一拍两散、互扔刀子。

捻军覆灭,清廷缓了一口气。李鸿章南下任湖广总督,第二年调任直隶总督,后又兼任北洋通商大臣。左宗棠则一直留在大西北,坐镇平定回乱。左李二人事业如日中天,曾国藩却因天津教案元气大伤,“外惭清议,内疚神明”,一日老去一日。1872年春天,曾国藩在南京过世。清廷闻讯,辍朝三日,追赠“太傅”,谥号“文正”,给予了至高荣誉。只是对于一个立于山巅的男人来说,功名利禄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棋逢对手的男人,能够懂他理解他,融化他的孤独。当年左宗棠背后一刀,曾国藩只是暗暗伤心,却没有丝毫怨恨。左宗棠西北用兵,曾国藩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竭尽全力支持。但是整整八年,除了一些冷冰冰的公文,左宗棠没有片言只语过来,没有一句感谢的话。即使如此,曾国藩仍然对左宗棠仍然推崇备至、初心不改,“论兵战,吾不如左宗棠;为国尽忠,亦以季高为冠。国幸有左宗棠也。如今曾国藩寂寞而去,他等了整整八年,又或许等待了更漫长的时间,终于等来了左宗棠的一句话,“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毋负平生。自愧不如元辅,这是一个牛人对另一个牛人最高的评价;相期毋负平生,这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最好的感情。左宗棠送来了挽联,送来了惺惺相惜的深情,只是曾国藩看不到了。

随着汉官领袖曾国藩的离世,左李二人的崛起,汉官集团逐渐分化为湘、淮两派势力。其时,大清帝国外患四起。在西北,阿古柏政权进犯北疆,俄国侵占伊犁,英国、土耳其黑影幢幢;在东南,日本入侵台湾,英法动作频频。从1874年起,到1875年上半年,帝国重臣们围绕“海防”、“塞防”问题争论不休。 李鸿章认为,“新疆乃化外之地,茫茫沙漠,赤地千里,土地瘠薄,人烟稀少。乾隆年间平定新疆,倾全国之力,徒然收数千里旷地,增加千百万开支,实在得不偿失。”左宗棠极力反驳,“天山南北两路粮产丰富,煤铁金银玉石藏量极丰……实为聚宝之盆”。李鸿章提出,“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心腹之患愈棘”。左宗棠争锋相对,“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李鸿章建议,“其停撤之饷,即匀作海防之饷。否则只此财力,既备东南万里之海疆,又备西北万里之饷运,有不困穷颠蹶者哉?”左宗棠则坚持,“时事之宜筹,漠谋之宜定者,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二者并重”。在国力日渐衰微的情势下,大多数人站在李鸿章一边,主张舍西北而保海疆。但左宗棠乃湖南蛮牛,认准了的事情就坚持到底,决不放弃。最后慈禧拍板,采纳了左宗棠“海防塞防并重”的建议,一面命左宗棠督办新疆军务,收复失地;一面派李鸿章、沈葆桢督办北洋、南洋事宜,巩固海防。至此,“海防”“塞防”争论告一段落,进入具体实施阶段。

事实上,“海防”“塞防”原本无孰重孰轻,只有孰缓孰急。当时的日本,羽翼未丰,还只敢搞点小动作。而新疆,阿古柏建立了政权,沙俄、英帝、土耳其在后撑腰,出兵已迫在眉睫。为了光复新疆,不屈于人的左宗棠也不得不低头,向各省、各海关请求协饷,向洋行借高利贷,但他自己“一芥不取,一尘不染”。他写信告诫家人:“我廉金不以肥家,有余辄随手散去,尔辈宜早自为谋”。另一边的李鸿章,则精明有余。慈禧想重修“三海”,从海防经费中出钱;想修缮颐和园,从海防经费中出钱;想风风光光办60大寿,还从海防经费中出钱。本应驶向敌人的战舰,本应瞄准敌人的枪炮,本应射向敌人的弹药,就这样变成了楼台水榭,变成了莺歌燕舞,变成了无尽的铺张和奢华,变成了中华民族无法抹去的创伤。李鸿章也从未亏待自己,“宰相合肥天下瘦”天下寒心。20年后,号称亚洲第一的北洋水师惨败于日本联合舰队,全军覆没。再强大的外表,内部腐蚀糜烂,也不过是一触即溃的驱壳。悲剧,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1876年春天,已是花甲老人的左宗棠从兰州移驻肃州,正式拉开西征大幕。在西北大营,左宗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定下“缓进速战”、“先北后南”的战略方针。湘乡名将刘锦棠奉命率师出关,25营老湘军浩浩荡荡,穿越千里戈壁,挺进苍茫大漠。大军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横扫天山南北,阿古柏兵败身亡。不到两年时间,除沙俄占据的伊犁外,新疆全境光复。此时,李鸿章又横生枝节,上奏朝廷:“廷臣聚议,西征耗费巨款,今乌城、吐鲁番既得,可以休兵。”左宗棠据理力争,请求再战。1880年初,清廷派曾国藩长子曾纪泽赴俄国就收复伊犁举行谈判。为给曾纪泽壮声势,左宗棠亲自率军前往哈密。他说,“壮士长歌,不复以出塞为苦也,老怀益壮。此次征途,左宗棠还给自己带上了一口棺材,以表明誓死收复伊犁之决心。左宗棠威风凛凛、气贯山河,一贯骄横的北极熊竟也闻风胆寒。翌年正月,《中俄改订条约》签署,被沙俄侵吞了11年之久的伊犁重回祖国怀抱。经左宗棠再三奏请,1884年,新疆正式建省,刘锦棠为第一任巡抚,飞将军“上马杀贼、下马抚民”,鼎定新疆大局。其间,同为湘乡名将的杨昌浚,奉命到新疆筹办军务,沿途看到西征将士种下的“左公柳”,绵延不绝、枝拂云霄,不禁心潮澎湃、豪情满怀,挥毫写下:“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遍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西北沙俄缩回手脚,东南法国又闯了进来。面对号称世界第二强国的法国,清廷实际最高统治者慈禧六神无主,“和亦后悔,不和亦后悔。”清廷干臣李鸿章也是手足无措,“败固不佳,胜亦无从多事”。害怕失败,又不敢胜利,战争还没开始就输了志气。1884年5月,李鸿章代表中国政府与法国签订《中法会议简明条约》,试图以妥协换平安。可李鸿章不知道,你越是妥协,敌人就越是贪婪;你越是示弱,敌人就越是要吃定你。《条约》字迹未干,法国组织更加庞大的远东舰队,气势汹汹杀了过来。8月,法国突袭福建马尾海港,中法战争全面爆发。已是72岁高龄的左宗棠主动请缨,拖着病体奔赴福建。福州上下群情振奋,恭迎左宗棠,“数千里荡节复临,水复山重,半壁东南资保障;亿万姓轺车争拥,风清霜肃,十闽上下仰声威。左宗棠一抵前线,立即布置防务,又组织“恪靖援台军”东渡援台,拉开架势准备与法国大干一场。湘西悍将杨岳斌,率十二营湘军自长江顺流而下,星夜驰援闽台。在台湾,刘铭传顽强抵抗,长沙人孙开华率军击溃法军,远东舰队司令孤拔重伤身亡。雪帅彭玉麟坐镇广东,老将冯子材冲在一线,取得谅山——镇南关大捷,一举扭转中法战局。前线捷报频传,后院李鸿章却乘胜求和,仓促签订《中法新约》,中国不败而败,法国不胜而胜。左宗棠得知和议,痛心疾首,大骂“十个法国将军,也比不上一个李鸿章坏事”““李鸿章误尽苍生,将落个千古骂名。此后,左宗棠病情加剧,每日咳血不止。1885年9月5日,左宗棠在福州停止了呼吸,火一样的男人熄灭了。牵牛星闪耀人间,又随风远去。临终前,左宗棠想起未酬壮志,迟迟不肯合眼:“越事和战,中国强弱一大关键也。臣督师南下,迄未大伸挞伐,张我国威,怀恨平生,不能瞑目。当天夜里,福州暴雨倾盆,城东北城墙垮塌。百姓喟叹,左宗棠死了,此乃天意,要毁我长城。

天欲坠,赖以拄其间。面对风雨飘摇的国家,面对江河日下的时势,曾国藩选择了急流勇退、明哲保身,他告诫后人不要当兵做官;李鸿章选择了左支右绌、东修西补,他形容自己只是个裱糊匠;只有左宗棠,拍案而起、挺身而出、逆流而上,以擎天之力撑起了古老帝国最后的尊严 。只是帝国黄昏,夕阳再绚烂,也挡不住黑夜来临。失去了左宗棠的清廷,失去了最后的骨气和勇气。就像一只摆上砧板的肥羊,凶禽猛兽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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