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沧桑衡王府
午朝门。
公元2013年,四月的阳光照在午朝门高大的石坊上,石坊造型宏阔,刻工精细,只是岁月的痕迹一层层堆积其上,已显斑驳。地上的青草正在吐绿,显示着又一个春天已经来了。
这是衡王府的旧址。500年前,这里冠盖如云,文武百官都从这里进去扣拜衡王。当年的衡王府和北京的紫禁城在设计上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规模要小一些。王府内的摆设、机构设置以及随从人员的配备等等,也一应俱全。还有太监和宫女若干,像一个国中之国,青州人称它为“西皇城”。
而衡王,也不是一个人,他们在青州传了六世七王。分别是,恭王朱祐楎、庄王朱厚燆、康王朱载圭、安王朱载封、定王朱翊镬、宪王朱常氵庶和朱由棷。衡王世家在青州存在了近一百五十年,明朝灭亡后,最后一位衡王投降了清廷。在清代,衡王府被两次查抄,富丽堂皇的衡王府被夷为平地。
岁月悠悠,冰冷的石雕诠释着历史的沧桑。往日的富贵荣华消失殆尽,立于午朝门之下,想起的是《红楼梦》中的“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一
让我们回到明朝。
明朝皇帝朱元璋建国以来,对朱氏子孙实行封藩制。在各地分封藩王。自朱棣“靖难”当上皇帝后,为防止各地藩王篡权夺位,取消了藩王的兵权,只让他们享受爵禄,风范地方,类似于现在英国的王室成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当时天下都是老朱家的,这些龙子龙孙即使没有兵权,但“皇家风范”是丢不了的,他们生活也不是一般权贵能比。
第一代衡王名祐楎,是明宪宗朱见深的第七子。成化二十三年(公元1487年),朱祐楎被册封为衡王。弘治十二年(公元 1499年),衡王就藩青州,大兴土木,建造了衡王府。衡王府经历代修葺扩建,规模日益宏大。
清光绪《益都县图志》记载:衡王府中设长史司,左右长史各1人。司之下有若干所:审理所,正副审理各1人;典膳所,正副典膳各1 人;奉祠所,正副奉祠各1人;典乐1人;典宝所,正副典宝各1人;纪善所,纪善2人;良医所,正副良医各1人;典仪所,正副典仪各1 人;工正所,正副工正各1人。另有伴读4人,教授无定员,引礼3人,仓大使库大使正副各1 人。王府还设有护卫:仪卫正1员,副1员;典仗 1 员;群牧镇抚2员;正千户 1员;副千户 2员;百户 19员等等。
从午朝门两座高大的石坊中,可以想象当年衡王府的气派。两座石坊均为四柱三门牌楼式结构,南北相距 43.5米,每个石坊各由28块巨石构筑而成。石柱南北两侧镶有圆雕蹲龙,每坊8 尊。中门上方各嵌巨石匾额,皆剔地阳文楷书,南坊为“乐善遗风”、“象贤永誉”,北坊为“孝友宽仁”、“大雅不群”。据后来的史学研究者考证,这些字为明代权臣严嵩所题。
严嵩在历史上的名声不好,归于著名的“奸臣”行列,但他的书法确实不错,浑厚雍容,可以位列“书法家”的行列而不逊色。
衡王世家存在的近150年里,它对当时及后世社会的影响可谓深远。不少古典文学作品中都有它的影子。如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其中的《林四娘》、《绿色女》、《王成》、《马介夫》等,都是以富贵堂皇的衡王府做背景。曹雪芹的《红楼梦》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曾写道:贾政与众幕友谈论寻秋之胜,说起“当日曾有一位恒王,出镇青州”,有种种传说。这里的恒王就是衡王无疑。
二
当年的衡王府占地15公顷。
明末清初,一位叫安致远的学者,在文章中记述了他印象中的衡王府:“青郡衡藩故宫,最为壮丽。予初应童子试时,年十又一岁,见有宫监数人守门,予略为窥探而已”(《青社遗闻》)。那时,小安同学刚刚11岁,到青州去考试,只能带着敬畏的心情远远地看一眼那壮丽的王府,普通百姓是难以靠近的。那是当时贵族与平民的距离。
第一代衡王朱祐楎在社会上的名声很好,被他的哥哥弘治皇帝称为“诸藩之范”,是可以做模范的人物。据《青州府志》记载:“王天姿明颖,神彩庄重”,不仅长得好,道德也好。他除去按照礼仪祭宗庙、朝天子外,平日里在王府手不释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醉心研究书法,“四体皆工”,他还乐善好施,是相貌堂堂的文雅之士。
朱祐楎在青州生活了39年,嘉靖十七年(1538)去世,葬于今天青州王坟镇的三阳山前。
第二代衡王朱厚燆是朱祐楎的儿子,关于他,留下的最著名的遗迹是云门山的“寿”字,是衡王府的管家周全为衡王祝寿所刻。这个“寿”字是我少年时就去看过的,高7.5米,宽3.7米,号称天下之最,仅寿守下面的“寸”字就有两米之高。所以有“人无寸高”的戏言。
我的家乡寿光,距青州百里之遥,小的时候,曾问过大人们关于“寿光”的来历,有人说,那是云门山上的“寿”字所发出的光所照耀到的地方。我没有考证这个说法靠不靠谱,但从这一点中,却足见衡王府的影响力。
民国《寿光县志》记载:“清水泊,为明衡藩牧马场。衡王府碑,在小马头杨家湾中,碑长八尺余,所载系衡藩佃户马纥与豪民张荣等争田事。”从青州至清水泊近二百里地,从这一佐证可以看出当时衡王府田产之多。
第三、第四、第五个衡王也说得过去,基本上继承“祖训”。到了第六个衡王朱常氵庶那里,衡王府的好名声已经不再。衡王腐化堕落,荒淫无度,对外仗势欺人。文人墨客避而远之,社会无赖混迹王府,王府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青社遗闻》载:“明末宗室悍横,而青郡诸藩尤为暴虐。予所居北一里,为高唐王庄田,是居民孟氏所投献者。居民有好树,即以朱涂其上,路人相戒,无敢息荫其下者。”连居民有棵好树也要占了去,如此鱼肉乡民的统治者,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三
世界上没有永恒。
所有的事物都是一个过程,从一个人的生死,到一个王朝的兴衰。据一位史学家的观点,中国的王朝,其生命大多在200多年,超过300年的没有几个。建国之初的统治者们大多厉经图治,以较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然后是稳定后的兴盛,盛极后的衰败,似乎是一个程式化的过程,在中国的历史上一遍又一遍上演。
衡王世家也不例外。
第七个衡王朱由棷在位的时候,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的大军攻陷北京,后来派部将姚应奉率兵占领青州。忠于明王朝的裨将李士元刺杀姚应奉后,找到朱由棷,劝他即位称帝,挑旗抗清。但是朱由棷懦弱无能,不敢冒险,投降了清政府。
但“卧塌之下,岂容他人酣睡”?清朝政府又怎能容忍治下生活着前朝的皇族,何况建国之初,反清复明的呼声不断。清顺治二年(1645年)清廷借口衡王子弟叛乱反清,将末代衡王朱由棷召进京城软禁起来,顺治三年以叛乱罪杀朱由棷,查抄衡王府。衡王家族成员四散逃命,来不及逃走的,有“破腕刎颈”者,有“数日不食”者,有“相继自缢”者。
王府的东花园内有一口胭脂井,是女眷们梳妆打扮所用。王府被抄之时,很多人投了这口井自杀。没有死的,被装进麻袋变卖为奴,“奇花怪石,尽归侯门,画栋朱梁,半归禅刹”。富丽堂皇的衡王府被夷为平地。
今天,我们只能从星星点点的遗迹中认识衡王府,如青州城南的益都卫生学校院内的午朝门,如青州市博物馆门前的一对大型石狮,如博物馆院中的一对铁制仙鹤,如偶园街的那口胭脂井。
岁月沧桑,让人空生感慨。不如再读一遍《红楼梦》中的那段文字: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