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云|一个人的心灵史,一座城的文学志
当下坊间多有物议,众口一词,皆言大山东之没落,乃至没有一座像样的大城市。但是,只有走进山东,走进山东的多个地级城市,才能真正感受到没有现代化大都市的另类好处,那就是山东人确乎没有那么浓重的现代性焦虑,他们在舒缓的节奏中感受着生命的丰富层次。
以潍坊为代表的山东中等城市,各自都有自己的地方名片,自己的文化氛围。潍坊的名片就是风筝和中国书画。
潍坊作家马永安的长篇小说《画都》,正是围绕潍坊的这张中国书画的名片而铺展开的一幅精彩画卷,它有爱情、有背叛、有复仇、有战争;有生活的庸常底色、有动荡中的悲欢离合;有诗词书画的优雅出尘,也有附庸风雅与金钱追逐的紧密绞合;其大开大合的叙事风貌,出入历史与现实的游刃有余,都当得起一部山东文坛的杰作。可以说,这部小说是以文学的方式为潍坊书写了一部地方志。同时,这部小说也是作者作为一个诗人、一个写作者,对自己阔大深沉的精神世界的一种自我探寻、自我拷问,是他的心灵史。
主人公的名字颇富意味,陈词,既是“慷慨陈词”的陈词,也是“陈词滥调”的陈词。当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大学校园中朗声吟诵、吸引着诸多纯真的美女学生时,他当然是“慷慨陈词”的陈词。那一场“一九八O年代的爱情”佐证着诗人的辉煌,时代的激情。夏小雨孤独终生的爱恨交织是爱情的余烬,也是纯真年代的注脚。而二十年后,当妻子抽身而去,拜倒在金钱的魔力之下时,诗歌已无法再给他的人生镶金嵌玉、投射光环,在世人的眼中,甚至在他自己的认知中,他无疑已成为“陈词滥调”的陈词。诗歌不再是高贵的王冠明珠,诗人也不再被仰视、被崇拜、被追逐。陈词的颓唐与愤懑,失落与迷惘也是这个“镀金时代”的注脚。
但面对俗世喧嚣,陈词的老师、历尽劫波的“隐士”画家郭鹤鸣,始终只有一句箴言:“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这句庄子的箴言让陈词思之再三。陈词辞职下海,与同学李墨经营画廊的数年,既是他见证潍坊的书画业日益繁荣、再次接续文化余脉的过程,也是他对人性、欲望、良知等道德命题不懈追索的过程。
李墨从精明的画商到神智失常的病人,再到最终回归艺术至真至纯境界的朴拙隐士,可以说是对陈词精神世界艰苦跋涉的显像和具象。而那个终生在绘画艺术的世界中寂寂徜徉的郭鹤鸣,则是他们跋涉之途上最耀眼的路标。
《画都》在叙事上是有相当功力的,围绕陈词和他的画廊来推进故事,爱情与复仇交织,诗歌与绘画结盟,节奏明快,毫无滞涩。作者通过蒙太奇的跳接,又巧妙地在故事的间隙中编织进潍坊的历史、文化和地理风物——通过郭鹤鸣的身世飘零,将民国时代潍坊的“同志画社”与当下潍坊的书画业发展有机勾连在一起;通过陈词和李墨的“昨日重现”画廊,将潍坊书画业的经营与中国书画界的世情世相勾连在一起;纵贯古今,散点透视,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诉尽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读罢掩卷,令人顿生对这个氤氲着水墨清香的城市的向往。作为为故乡立传的作家,马永安是非常成功的。
诚然,书中沈思的复仇以及最后与陈词的儿子陈溪的相恋、几位美女对陈词的爱与欲,地产商人钱志勇的不堪面目和悲催结局等充满着高度戏剧性的情节,不免有一些斧凿之痕。但为阅读效果计,恐怕这也是难免的。因为人民群众永远喜欢活色生香,喜欢恶有恶报。
作者:丰云,文学博士、德州学院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