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未来不会因为今天而不同
我最爱的雨下了很久。但我没有认真看过一次。雨来的时候,我大多在工作,也有时洗衣服,做饭,打扫屋子。
今天午后,有风有雨,特别想去北辰湿地。人会很少,我一个人打着伞,走一走,看看湖水爬到了第几级台阶。狗子可以难得自由地撒开蹄儿跑一跑,也可能用蠢蠢的爪子挠一挠晃着树影的水,然后假装被惊到。
最终没去成,自由珍贵,狗子难得,我也难得。但我从苦雨里救回了被泡烂的植株,将它们捧回家栽种于花盆中,期待能够成活。
今天同每一天一样。对每一个无助的家属说:相信我,我会尽我所能;对每一个道谢的病人说:不客气,你好好的就好;对每一个值班的同事说:今天工作愉快。
今天同每一天一样。给出电梯的轮椅搭把手;把落在电动车上的钥匙交给保安,叮嘱他个车主留张条;把倒在雨水里的花枝扶起来……
今天同每一天一样。回答朋友或记不住的人的咨询;关心孩子的三餐和作业;盘点乱成一团的其实不复杂的事。
今天是医师节,在众多的狂欢声中,我不愿点开与之有关的任何话题。挂着”世界**节”招牌的日子数不过来,我不觉得医师节与妇女节,儿童节,青年节,老人节,盲人节……有什么不同。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每年的这一天被很多人记得,最差的结果,不过是每年的这一天没有几人在意。这一天的前一天呢?这一天的后一天呢?有一点是肯定的,“医师”这个职业,更像一场宿命,无论有没有节可过,无论心里有多少句“MMP”,他永远放不下医师的本分: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有一万条理由让他离开这个职业,他却会为一条理由留下来。
我在这里,无亲无故,但是,我被这片土地上的很多人记住了。一位母亲,孕期受到我的照顾。我无心施善,她却铭记于心。十年后,偶然机会,她再次将我认出,告诉我,她将”瑜”字加进了女儿的名字里。我的名字,就这样美好地写进另外一个生命里了。
前几天与一位同事一起吃饭。她说她当年第一次记住我,是因为我上班路上,把啃家属区树干的羊赶走了,还把袖手旁观的羊倌训了一通。她在我身后,跟着我的背影走了很远。后来在急诊,为她的朋友诊断了疑难病,让她把背影与脸对上号了。
一位特警记住我,是因为我给了他坚定的支持。他在抓逃犯时,逃犯人事不省,频繁抽搐。实践中,对于逃犯,宁愿抓不到,也不能抓死。一面是正义与职责,一面是事故与问责,特警忐忑不安。我看过了病人,没有跟他讲“不好说啊都有可能啊”之类的套话,直接明白地告诉他:病人不会有问题。因为我清楚地了解,什么是真正的病态,我也明白,彼时,我要与正义站在一起。逃犯最终被顺利押解回原籍受审……
我并不在乎,有没有医师节,哪一天是医师节。我相信,我的很多同行,也不在乎。这一天,或许有一部分优秀的同道会被表彰,有敲锣打鼓的晚会借此开幕,但是,更多的同行的这一天,与往日没有不同,与未来每一天也没有不同。救死扶伤,忙忙碌碌,被很多人记住,或者被很多人忽视。
我不发出”愿世界善待医师”这样的呼唤,煽情地呼唤显得很搞笑。医师被善待,就像母亲被爱戴,就像活着要呼吸一样,是不需要特别说明的事。如果,善待医师需要靠建立一个节日来强调,需要全社会喊着口号来祈求,那么,其效果通常是不靠谱的。
有“医师节”是好事,没有也无妨,它没有那么重要,也不会有摧枯拉朽般扭转乾坤的作用,我从不相信“呼吁”这种假惺惺的词。医师得到的尊重,来源于他对生命的敬畏,他对职业的忠诚。感谢那些记住我的素昧平生的人们,让我菲薄的生命一点点厚重起来。也愿那些将我忘记的人们,像远离我一样,远离疾病,与健康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