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之二十八——上瘾之痛
“老吴从轮椅上栽下来，头磕在桌角上，流了不少血。”林楠告诉博超。
“怎么回事？现在呢？要不要送医院？”
“可能是酒喝多了。你知道的，老吴就好这一口，现在更是酒不离身。已经送他到屋里了，我给他做了外伤处理。刚才我给大杨挂了电话，让他得空过来看看。”
“这样好。我这会儿就过去。”博超说着往老吴屋里走去。
老吴见博超进屋便要起身，“我没事。”
“躺着，躺着别起来。”博超靠近床边，问：“现在觉得怎样？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他摸了摸头上纱布裹着的伤口，“就是有些痛。”
“外伤倒是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博超说：“酒少喝点，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听林楠大姐说你现在越喝越多了。”
“没有没有。就是这两天胃口不好，感觉没什么气力，所以才多喝了几口。”这时正好老吴的儿子和大杨一起进来，他对大杨说：“哎哟，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没事的，没事了。”
“爸，你怎么啦？”小吴看到老吴头上扎着纱布，一脸惊惶地问。
“磕了一下。你怎么来了？”老吴口气生硬地问。
“林大姐给我电话，我赶紧就过来了。”
“多此一举。”老吴一脸不屑地说。
“血压偏高。”大杨给老吴量了血压，又看看眼睑，舌苔，问：“你都吃什么药？”
“还是那些，高血压的，止痛的。”老吴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说。
“这么多的止痛药？你一天吃几个？”大杨翻看着抽屉里的药问道。
“十几个，二十几个。越来越不管用了。”
“吃这么多！”博超有些吃惊。
“这是限制类药物，你哪里弄来这么多？”
“这小子给我弄来的。我让他去买，他怎么都得给我弄来。”老吴瞧了眼儿子，颇为得意地说。
“应当的，应当的。”老吴的儿子唯唯。
“你可真能干！够孝顺的。”大杨鼻子哼哼，对小吴说。
“应当的，应当的。”小吴点点头。
“我说这是毒药！你给他弄来这么多，会吃死人的！”大杨两眼瞪着小吴生气地说。他又转向老吴，“你这是害自己！自掘坟墓！你知道吗？正常的服药量一天最多四片，你的用量是规定量的四五倍，还要再加上白酒。你现在得到我上面住一段时间，我要给你清理一下体内的毒素。”
“不会这么严重吧？”老吴被大杨的语气镇住了，他看了博超一眼，显得心情复杂地说：“看大伙热火朝天地，我也想多出力呀。喝口酒劲头就来了，痛了吞几片药就好多了，毕竟跟你们不同，年纪跟不上呀。可不知不觉地就加量了，不加量就不管用了。我心里总想着不拖累你们，要多做点事，可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吴，你的心情我理解，这儿每个人都跟你一样，都愿意舍了命地干。但这回咱们得听大杨的，他是权威。你就好好地跟着他去治疗一段时间，治好了再回来。”博超握着老吴的手，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博超啊，这里全都是拼了这半条命，却要活出比别人更大价值的人，你我也都在此行列。我们且不说这样是对还是不对，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许多人都在滥用止痛药。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的用药量也已经超出了规定量的范围。老吴先暴露出来的，只不过他年龄比你们大，再加上过量饮酒。如果不及时解决这个问题，你们都将一个个步老吴的后尘。所以，我现在要跟你说，我要先检查你们的服药量，已经上瘾的要立即治疗。”大杨以医生的口吻，严肃地说。
“应当的。”博超一本正经地说，“疼痛客观存在，想请教一下，你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大杨有些尴尬，“我想，我和你的情况是一样的。不过，我是个医生，我还是比较谨慎的。但是，显然，我也轻视了它的严重性。今天，老吴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它的严峻已经摆在我们的面前，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
“你是医生，有什么解决办法？”
“当时康复医院的一系列措施，都是针对这样的问题。现在大家都不要了，单纯的止痛药怎么能够解决问题？确实，现在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大杨显得无奈地说。
“大杨，这样吧，无论怎么说，这确实是关乎我们每个人的事，需要召集一次公民大会，认真探讨一下如何面对这个问题，希望能有一些解决办法。”
“唉，事情都是我引起的，自酿的苦果呀！”老吴首先先来了个自我检讨，他心情沉重地说：“听大杨说后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原来我不知道，很无知。吃下药的当下是感觉不错的，就跟那喝酒是一样的，知道多了总是不好，可总以为那不好是到以后的事，咱还能活多久呢？想那么久远的事显然不适合我们，当下最重要，当下感觉好比什么都重要。可没想到这以后的事竟然提前了，就发生了。真对不住大家。博超提出创业时，我心里激动啊，我最不能接受让人瞧不起，可这病了之后，一切都变了，人人都躲着我，心里窝火。认识了你们才改变了这一切。我一直记得那天在酒吧，大杨和博超找我说的那些话，那是生病后第一次感觉自己要堂堂正正地做人。能够去康复医院，我就以为是活到尽天了，享福了。可是博超并不满足，他说要活出人的价值，人的尊严，说到我心里去了，那才是我要的。我已经六十多岁了，还能跟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干，你们还能看上我，我激动啊！我能够为你们服务，做你们的后勤，给你们提供好吃的饭菜，那就是我最大的享受。我怕自己老了做不好事，我怕这身体给我拖后腿，所以才喝酒，才吃药。今天我算认识到这两样东西是祸害！开始时，我们尝到了甜头，让我们感觉很好，很舒服，很精神。可它是恶魔，那是它在诱惑你。很快，开始的用量就不够了，想要保持原来那种好的状态，就得一点一点地加量。魔鬼就这么拉住我们，一步步走向地狱。”
“像老吴吃的那个量，确实太多了，不要命了！我坦白说，我只在特别需要的时候才加大一点量，平时，我还是基本上按规定的。自己把握一个度吧，我们都是成人了，这点自制力应当还是有的。”强显得比较超脱似地说：“在康复医院时，我基本上不吃药，偶尔也就一片两片，大家的情况跟我也差不多。但是我们都不愿意再回到那样的日子里，无所事事，就算不吃药，活着也就那么回事。关键是生活的品质不是吗，就像博超大哥说的，我们得换一种活法。为此，总得有一点代价，比如说多吃了几片药什么的，我个人认为还是值得的。”
敏接着强的话说道：“我同意强说的，自律非常重要。老吴一直就是管住自己情绪的人，看他不时喝口酒的样子，就跟那酒神似的，而且都是高度白酒，不说吃药，就那酒，都会要他的命。我跟老吴说别喝那么多，他冲着我呵呵笑着说没事，没事，又喝上一大口。我想我们不至于，强，对吧，我和强，我们都保证不过量用药，互相监督。”
“我上网查了，我们吃的这些药都是三级止痛药，都是阿片类药物，很容易上瘾。单纯说一个自律，我觉得有些自欺欺人。虹是个自律性很强的人，大家都知道的。可是每当痛得难受，书也看不下去，什么也做不了时，他需要的就是药。我知道，给他药是害他，不给他药，他当下就抓狂。”
虹笑着插话说：“夸大其词！严重夸大！”
玉不理他，继续说：“现在药量都在增加，越来越不管用。我经常用几种药交替给他使用，心想这样可以使药瘾来得慢一点，付作用小一点。好几次我都想找大杨院长，可又觉得谁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如果有什么好法子，那不是早就拿出来分享了吗。今天召集公民会议，将这个问题提出来，把我心里想问的问题都端出来，这就非常好，不管最后是不是有个好的解决方案，但毕竟大家一起讨论了，今后还可以继续探讨。它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我们共同要去面对的问题。”
梦亚接着说：“博超的用药量也在骤增，在康复医院时没感觉有个吃药的问题，可到了山下，经常我们就要为吃几片药的事争个不休。最近几次，要接待一些领导，要研究一些问题，他为了能够扛得住痛，抓把药吞下去，数都不数，说是数了还给自己增加心里负担。但一般情况下，他都还能做到尽量不服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痛得睡不着觉，我看着心里也难受，建议吃片药，他不吃，倒是起来在床上打坐冥想。”
“我在庵里听师父们说冥想可以减轻疼痛，还说，对修行人，疼痛是一种恩赐。《楞严经》就讲毕陵伽蹉尊者走路时被毒刺伤了脚，全身都痛，但他通过冥想缓解了疼痛，坚持冥想后完全不痛了，最后还通过对疼痛的证悟成了阿罗汉。如果哥哥姐姐们愿意学习，可以请师父来指导。”心空补充说。
“大家可能不知道，原本大杨的药瘾是很严重的。”林楠说：“我理解，大家在康复医院时是疗养，是休息，可对大杨来说，他就已经是在拼命了，特别是创办康复医院的初期，不知道他一天要吃多少颗药。我想，药量一定是少不了的。我刚回来那时，大杨已经是在给自己戒瘾了，经常感觉不舒服，吃不下东西，吃了就呕吐，人也昏昏。对于创业，大杨总有一种忧思，他预感到大家也会像他那样，不得不通过加大用药量来保证身体能够跟得上生活的节奏。他知道，你们追求人生价值和活着的尊严，任谁也挡不住。所以，大杨在自己成功脱瘾后，就专注于这方面的研究，他说，至少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能够尽到一份医生的职责，能够让你们少受点儿苦。”
“作为一名医生，我是很不尽责的，我愧为一个医生。明知大家是在用生命与命运较量，借助这些止痛药在所难免，而这些药，就像卓玉说的，是阿片类药物，很容易上瘾，在服用超过规定量后，初期，它仍然向你摇着虚假的橄榄枝，老吴说它是恶魔，很快地它就会显示出狰狞面目，那时你将欲罢不能，只能不断地加量。而我依然给你们提供这样的药品，虽然也一再交待要严格按照规定量服药，其实知道不能，说了也不过是骗骗自己，好像对医生的职责就有所交待了，很无奈。”大杨说着满脸愧疚又无能为力的表情。
“现在网络很发达，大家不会不知道这药的危害性，但我们仍然选择了它。大杨，这事不是你的责任。即便你不给药，我们也找得到它。其实你给的药是不够我们用的，老吴有办法，我们也都各有办法，甚至还互相帮助。”博超笑着说：“浮士德之所以与魔鬼签约，不是他不知道魔鬼，而是他不把魔鬼放在眼里。我们也同样不把它放在眼里，因为我们都向往着火热的生活。要退回去很容易，是吧，大杨一直在等着我们，康复医院的大门一直向我们敞开着。应当说，止痛药确实是我们不可或缺的，至少目前是这样。但是，我们只允许它给我们助力，不能让它挡住我们前进的步伐。为此，我们应当注意一些策略。阿片类药物容易上瘾，我们就要尽可能不给它上瘾的机会。就像强和敏说的，尽可能按规定量用药，互相监督，也互相鼓励。玉的方法也很好，几种药交替使用，使药瘾来得慢一点，付作用小一点。我的体会是，平时能少用就少用，不用最好；偶尔需要时就多吃几个，也不要害怕，没事别先把自己给吓了，不要连续这么吃就可以了，连续就会上瘾。冥想，对我个人来说还是有用的，但需要时间，初期也需要有老师指导，想学习的，心空可以帮助联系。关于酒，原本我也喜欢喝几口，但酒对这类药有促进作用，我们都少喝，或尽量不喝，这也是老吴给我们提的醒。大杨，你说我这几点总结的如何？”
“博超总结了五点，我非常赞同，也让我多少感觉心里有点踏实了。既然我们不可能告别疼痛，那么我们就只能与止痛药长期厮守。知己知彼，然后有效地用好它。我再补充一点，博超，你一定要支持。刚才林楠说我在做药瘾的研究，可以说，我现在已经能够比较好地排除体内的药物毒素。因此，我的要求是：从现在开始，每个人每月轮流到康复医院住两天，一次就一个人，我负责你们身体的保养，让你们能够保有较好的状态继续疯狂地工作。”
“这个意见好！”博超说：“林楠大姐给安排个保养时间表，到点时给提个醒，都给安排上。这是大杨给我们的福利，大家好好珍惜。我看就从虹开始，他用药最狠，身上的毒素仅次于老吴了。老吴整治好后，虹，你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