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时光割不断的生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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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茧为庐
吐字成丝
散文
这篇文章写于2013年10月。对于我来说,那个十月,是一个圆梦的十月!那个十月的某一个晚上,在杭州,在干了大约八两72度的衡水老白干后,我在洗手间的洗漱池里度过了整整一夜。后来,我把这个晚上的狼狈说给了妻子听,她竟没有怪责于我,因为,她懂,那个晚上我愿意醉,只要能苟留一条性命,再醉又何妨!——有什么比二十年后与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们重聚更让人兴奋激动……
二十一年是个什么概念?从时空角度看,二十一年是个很遥远的距离,于人,它可以将一位血气方刚的小伙变成一个鬓发染白霜的中年汉,于地,它可以把一个曾经浴血奋战过、熟得不能再熟的城市变成另一个连方向也搞不清的陌生世界。
我的老部队——杭州拱墅区哑巴弄6号
从我再次踏进这个城市那一刻起,我便愈发为自己来应这个聚会纠结了,物非人非,那些原本留存在心头的美好记忆,会不会因为这次可能陌生的聚会而淡白?就如眼前的杭州,这个曾生活了三年然后为之梦魂萦绕了二十一的杭州,它陌生了,我再也找不到它昔日的痕迹,尽管我努力张望,试图从渐渐淡远的记忆里搜寻处一点熟悉的味道,可惜,仍是徒劳,然后,这一番徒劳让我开始确信,这个城市已经和我再无任何关联!
那么,我的战友们还是我的战友么?我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还是我的兄弟么?于是,我更想退了,我不敢想象一大帮昔日战友到头竟因淡忘而双方叫不出名字,便各自拣一条凳子抽起闷烟喝起闷茶,或而竟找了几个不相干的人凑齐了牌桌……如果是这样,不如逃离这场还没走进的战友聚会,那样,即便失落,却不会黯然神伤,那样,美好的记忆还会在心海里继续留存。
万幸,我终于没能下定决心,我实在想看看我这些分别了二十一年的战友,所以,一种万分渴盼的心理还是紧紧地牵扯着我犹豫的身心,楞是将我拉到了那个地方——东新路866号。是的,我深信不疑,倘使我真的退了,那我将会为错失了这次机会而懊悔终生!
战友相见分外激动
第一眼看到的是陶百灿队长。陶队长坐包厢正对着门的位置,他显然有了很多变化,不再是记忆里那位身材健硕腰杆笔直的陶队长,可我一进门就认出了他,忘得了吗?陶队长和我们共处的时间虽然并不多,我记得,他该是1991年春夏之交时到拱墅中队的,呆几个月后,因为身体有恙去了嘉兴武警医院住院,病愈后便转了业。在我的记忆中,他当我们队长实则只有三个月不到时间。然而,尽管只是短短三个月,他给我的记忆却是我至死也不能忘却的,是呀,我忘得了吗?他要我参加支队“学雷锋演讲比赛”而且规定我必须至少拿回一个三等奖,给了命令之后又下了另一道命令,说演讲比赛前我可以免予参加任何业务训练,而且,晚上火警也不用我参加,当然,这中间我还可以随时去小河街道或是其他共建单位找老师,条件只有一个:一门心思把这演讲讲好然后捧个荣誉证回来。幸好,我果然拿了个第三名回来,把奖状给陶队长时,它咧嘴一笑,对我胸口捶了一拳。说了声:“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业务训练不行,这些东西却是强项……”对,那个笑和眼前的笑一模一样,毫无变化,笑里满透出真诚和关爱,还有一种用严厉伪装过的亲昵。我不知道倘使陶队长若没很快离开拱墅中队我的人生格局会不会有所改变,但我清楚,如果说我这辈子果然和文字有了难以分割的关系,那么,陶队长无疑是个撮合者。
还是当年的陶队长,我一声陶队长,他立马站起身来,拍了一下后脑窝:“小祝!”。这声音,我听出了了好几种味道,有激动、有惊喜,还有讶异。接着,一个拥抱后,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对视一会,陶队长这才说,还不见过几位老同志。“小西师,你妈八个班长也看不见”。没等陶队长话音落下,伴着一句久违了的杭州话,我背上被人轻锤了一拳头。我一回头,那张梦里出现了不知道多少回的黑脸总算又出现了,“楼班长……”我的声音明显有些湿润了,我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这张脸该是多么熟悉啊,这张脸上曾经有这么几个字一直命令了我两年:“立正,稍息,向右看齐,预备——开始!”12个字,让我从19岁迈入了21岁。于是,又是一阵拥抱。抱完,这才见过隔壁铺位的张震,一块退伍的江兵,退伍后才长高的炊事员杜律明……
罗军、杜律民、王瑞芳、刘伟
还需要怀疑记忆?一点也不需要,部队是块烙在我心上的烙印,这种火热记忆的温度永远不会冷却!所以,我知道,今夜我将深醉。于是,72度的衡水老白干原浆酒成了一杯杯白水,我们这些二十一年后重逢的老兵们,拿出了当年的豪气,伴着一声声“干”,直到五斤装的酒坛再也倒不出一滴。这一声声“干”,似乎把我们又拖回了青春岁月。醉吧,我愿意,二十一年了,我几时有过这种豪气,醉吧,我愿意,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我已记不得喝了几杯,干完一轮又一轮,没谁喊不能喝了,哪怕他是局级干部是处级干部,哪管我是一个农民是一个工人,这里,只有战友,没有其他!
正式的聚会是在第二天晚上,然而,从第二天上午起,陆续到来的四十位老战友,从踏进这家酒店起,就没谁再出去过,是,没谁愿意走,二十一年了,这二十一年,大家天各一方,江西的杭州的,安徽的宁波的,江苏的温州的……我记得,江兵在二十一年前似乎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提议,不管我们离得多远,我们一定要在二十年后回到这块土地上聚上一聚。当时,许多人不以为意,都认为这并不现实。不曾想,二十年后的第一年,这个原本只是一个提议后来却成了夙愿的梦想被实现了。所以,没人舍得走!
韩志强是上午8点来的,这位在拱墅中队呆了九年的长兴籍老志愿兵,依然还是那么帅气,尽管岁月拉深了他的轮廓,但他的健谈没变,他的耿直没变,他的风趣都没变,他和我记忆里的形象毫无区别,他还是我梦中的老韩,他问我,孩子多大了,老婆……说到我老婆时他突地笑了出声,他说起了关于我和我那当年还没成为老婆的老婆的一段囧事,老韩问我,还记不记的那年十月我一个晚上抽了五六包香烟。
这个记忆也自然是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是的,那晚,我真抽了那么多香烟,原因是我女友(也就是今天的妻子)来信说挡不住压力要和我分手。老韩这一个打趣让我倏然忆起了那个晚上所有的细节,那晚,抽了六包烟的不只是我,还有老韩,老韩整个晚上一步也没离开我,被动地吸完六包二手烟,直到第二天天亮,他甚至阻止了另外一位战友掐我的香烟,说我抽的已经不是香烟,是痛苦,说让我将痛苦化为烟雾消散,而老韩自己,就捧着他那只茶杯,对着我娓娓叙说着有关他自己的多少次失恋故事。我十分清晰的记得,老韩离开我床头的时候,我掐灭了香烟,然后,起了床,将被子像平时一样叠成了豆腐块,接着,像所有的战友一样,洗漱,用餐,训练……
这些镜头清晰得就像分辨率最高的屏幕,不对,不是屏幕,应该说这些细节一点也没远走,就似在方才发生的事。我甚而能想得起这些情节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老韩捧茶杯的手指是修长的,他很注意手指的力度和放置的位置,绝不肯将小指头翘起来,因为他说男人就得男人样,千万别打什么兰花指……我们哪里还愿意松开我们紧握的手。只想将手与手粘连,如此,便不会再次等待,不需要再等上多少年才能重温当兵时那段纯真无暇的情谊。
我的老班长徐勇良是下午到的,这位宁波的老兵从他退伍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因此,在我梦里他始终是当初的样子,隆起的肌肉疙瘩,油亮乌黑的秀发,对了,他弹吉他,常在学习室里摆弄着他那把红棉吉他,他的吉他没老韩弹得好,但很专心,有时还情不自禁的跟着吉他轻唱出声。在我的梦境里,他出现最多的是这么一个细节,背景是场很大的火,徐班长的脸已经被火烤的变了形,眼眶里的红白黑三种颜色比任何时候都分明,这时,他的神态是从未有过凶悍,推了我一把,厉声叱喝我:你一个新兵蛋子冲到前面来干什么呀,你只要把你的分水器管好就成,这里是会死人的,你新兵蛋子呈什么强,滚到后面去……每每梦到这里我就醒了,而且,通常泪水湿透了枕巾,没错,我是哭了,不是因为被徐班长骂了委屈而哭,我哭,是因为那份感动。相处的一年里,火场上和训练场上的徐班长迥然不同,训练时,他像个魔鬼,严词厉色地逼着我们顶着超过四十度的室外高温,要我们穿着帆布战斗服套着头盔穿着套鞋,几百遍地操着挂钩梯拉梯水带,那时他说,多出点汗比流血划算;到了火场,他则成了一个婆娘,絮絮叨叨,千叮万嘱说小心小心再小心,危险的地方让他们这些老兵去……在退伍前,我尚不觉得徐班长的这种差异有什么特别异样,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却为他这种差异时常震撼,我相信,换着是谁也会震撼,因为,这才是是真正的生死之交,这才是过命的交情,他替我们涉的险不是一个普通的危险,那些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吞噬消防队员的生命啊!所以,退伍这二十年来,每每听到哪里出现了火灾,我都会默默为火场上的消防队员们祈祷,祈愿他们平安。现在想来,这个所以多半是受徐班长们的感染,像他们一样,我也觉得,我是一个老兵,而那些正在救火的消防队员,是新兵!我甚至相信,倘若我身边出现了火灾,我也会把握持水枪的消防队员推到身后去,大声对他们说,我是老兵,比你更有经验!
人们常将三种情谊放到一块并提相论,战友之情、同学之情、同事之情。我认为,不可以相提并论,尽管同学同事和战友一样都是朝夕相处,但是,他们却缺少了一种共同的经历——同生共死!只有战友之间,才真正多少次同生共死过,而且,都愿意把生的机会留给战友!徐班长他们和我们,就是一个铁的明证。
除了岁月的刻痕,徐班长果然没变,他的笑还是那般憨厚朴实,按着我的肩膀连连憨笑:总算又看见你们了……和所有的战友一样,没人问你一年收入几何,没人问你位居什么高位,问的只是孩子多大了,乖吗?我想,这才是最真挚的问候,因为我们不想去发现对方与二十一年前有了什么不同,只想留住那段真诚岁月!班长,排长、指导员、队长、文书、给养员、司务长,不,这些都还不重要,我们只想知道,面对的是战友,只是往年一同赴过生死关头的铁血兄弟。
聚会时,我的电话响了十多次,来电的都是同一位,我同年入伍的战友夏松华,松华说,他都急得想哭,因为单位的公务被缠在武汉,可他多么想见到这些战友啊,他要我随时给他电话,告诉他又来了谁,谁又有什么变化……听说杜律明居然一米八二了,他惊讶地说,不可能,不可能呀,当兵时他最多一米七多一点,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他说这话的神态,铁定像那回他的小腿被挂钩梯上的钩齿钩了一个几厘米深的洞时一样,嘴巴扯得老阔,眼睛睁得比十烛光的灯泡还大,一脸的不置信。接着,听说刘伟居然成了画家,职业又是中学语文老师,于是,他照例又是一阵惊讶。松华不知道说了几声“我真倒霉,怎么就错过了机会,怎么就错过了呢!”我很理解,因为,如果是我这次竟然没来,结果偏又知道了这次聚会的景况,我想我也会懊悔终生。
我厌恶酒,尤其是这几年因为工作涉及了海多的应酬,对酒,我几乎是深恶痛疾了。然而,这回,我却觉得酒在这种场合是再美妙不过的尤物了,一点也不错,唯有酒,才能匹配起我们的阳刚。那便喝吧,拼了命去喝,不需要劝酒,不需要佐菜,就是大口干杯,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抒发出那种久别重逢的欣喜,也唯有酒,才能证明我们曾在一块经历过一年、两年、三年时光烈火的烤炙,酒是刚烈的,我们也曾经如酒一样!
聚会结束时,我们铅山一行五位战友是偷偷走的,没向任何一位其他战友道别。因为,我们不想像女人一样表露出那种依依不舍,男儿有泪不轻弹,二十一年前,我们曾为分别湿透过衣襟,今天还需哭么?不,不需要,我已经了然,岁月纵然可以改变一切,但永远磨灭不了战友在心头的记忆,对我们而言,二十一年的距离一点也不远,哪怕再老,战友的形象和故事也依然清晰。不说再见,因为我深知我们从未分离,即便今生我们再难如今日一般执子之手相看泪眼,但战友永远在我们记忆深处活跃,直到我们最终灵魂消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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