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耕时代的中秋节，永难忘怀

农耕时代的中秋节，永难忘怀

原创/莲荧（蕲春向桥）

从前在老家农村过中秋节时的情景，令人永生难忘。

农村人以伺侯土地为终身职业，终年站立在无遮拦的田野里，于是观察天时气候的变化，就逐渐养成了每一位资深种田人的日常习惯。每当中秋节快到了，早晨起来时，微有凉意，那田野稻禾尖上会挂上几颗明亮的露珠，像哭嫁姑娘的眼泪。扛着锄头，慢慢走在村边堤岸上的一些头发花白的老农们，总是手搭凉篷斜望天空中的太阳：“哦，中秋到了，这日头快变善了。”，苍老的语调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喜悦。

此时田野上的晚稻已由青渐渐泛黄，谷穗微微在垂头，丰收在望，下个月就可以开镰收割。只要劳力够，山地里的红薯、花生、芝麻、黄豆、绿豆等等作物，可以连续地进行收获，各家各户的土砖瓦屋的小小空间，很快就会被这些杂色的劳动果实一堆堆一袋袋地塞满了。户主和家人们虽然有时因室内空间狭仄碰痛了头脸，产生不便的烦恼，但是心底里还是甜丝丝的，很踏实。

中秋时节，是农村里大人和小孩喜悦感最多的一个时期，一年四季，其他三个时期都是无法相比的。春季里，是各类各样农作物的播种、育秧时期，下田上山犁田整地，犁耙水响，挖断了锄头，人和牛都很累，但是这种单方面向土地下订单的劳累会有多少收获呢，谁也不敢打保票。靠天吃饭，只计耕种，莫问收成，是农村人自古以来的宿命，田野里的东西，收到手才能作数的。

炎热的夏季，是一张恐怖的网，是最消耗农村人精气神的一个时期。无论是水田还是地畦，各类作物都在阳光的照耀下飞速生长，各类杂草和害虫也瞅准此时，开始了与农人们的体力、生命力的竞赛。如火的太阳当头炙烤，扛锄头去山地里伺候庄稼，可是那汗水哟，不用一小时，会把整套衣衫湿透一遍、二遍…………。一不小心，杂草荆棘茂密的地岸里会飞出三五只吊脚马蜂或一团红头葫芦蜂出来，追着蜇你，让你瞬间头肿面大，痛不欲生，丢下锄头抱头鼠窜。或是绿叶覆盖的花生蔸里、红薯藤下滑出一条尖头尖尾灰身的五步蛇（农村人叫土地婆蛇）出来咬中你拔草的手指，让你生动地体验一把生死时刻的恐怖惊魂，虽然各村都配有赤脚医生、卫生员，交通工具至少也有自行车，被蛇咬后救治都能及时，生命一般可保无虞，但那种不好的消息总还是在各瓦屋村庄中此起彼伏地传来。夏天到水田里去薅草，干这种农活，每个农人都要付出血的代价的。因为每块水田里自古就滋生着一种吸血的水虫，叫蚂蝗，专吸种田人的血，它有着极强的麻醉功能，当你的赤脚踏入水田时，它就无声无息地附上你的脚上各部位，不容分说地要种田人为稻田输血。那个时期的农村人，每到夏天无论大人、小孩，都易生疮长疱，具体原因不明，但应该与烈日、各类蛇虫蚂蚁、野蜂、蚊子对种田人的伤害分不开的。可以这么说，烈日如火万物疯长的夏季，是农村人生命旅程里的一个劫。

冬季，寒风呼啸，铅云密布，各条土路上时有黄色尘沙扬起，清晨起来，时时冰雪在檐，霜冻在野，仰望山川一片雾濛濛，让人愁眉不展，尽管离过年很近了，但这是农村人比较抑郁的时期。公粮要一担担地晒好、筛好交到粮站，这是一年的最后期限，否则过期会受罚。各类日常支出不断涌出，农村里的建房子、男婚女嫁、定亲、看人家、修水利、搞摊派建设、各类喜丧酒席，都是在冬季里密集进行。于是，各家各户土砖瓦屋里贮存的各类剩余稻谷、黄豆、花生、绿豆、芝麻，又得要进行各种过秤兑换，才能应付各类说是喜事，实为烦事的农村应酬。这个时候，当家的户主们奔走在寒风萧瑟的田野里，和鸡走猪跑的肮脏村巷路径上，脸上多有忧色，难得有舒心的喜悦。此外，未来一年家中的柴火燃料，也要在这个时期准备充足，青壮劳力只要不下雨雪，清晨一起床就要扛起冲担、柴刀上烟坡寨、古角寨砍柴，这也是一场很消耗人的体力活。冬季上山砍柴的路上，多是衰草与枯枝无尽，落叶和寒鸟齐飞，虽然一长溜同村结伴砍柴的人挺多，可谁也没有唱山歌的雅兴，此时农村人的眼里和心里，基调全都是铅灰色的。

和春季、夏季、冬季作了一番比较，于是在中秋时节里，农村人因时间关系而飘荡起来的喜悦心情，就很易于为人们所理解了。经过夏季酷热的折磨，时光走到了中秋，人们是要从容不迫地摇着麦草扇，像《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一样气定神闲，坐在自家的大门槛上好好地休养，补充体能蓄养体力。西瓜、菜瓜虽已过最盛时期，但园里还在生长，柑桔此时可以采摘了，虽然皮是青的，但是里面的瓤已经红了，是甜的。山林里野生的毛栗和家种的板栗，正当其时，是完全成熟了，皮壳已呈棕红色，无论是吃还是贩卖，这都是最佳的时期。剥栗子、摘柑桔、摘西瓜，各家的小孩子们总是蹦蹦跳跳地走在去山林、田野的最前列，看到喜人的劳动果实，大人们心里是很充实的。

中秋前夕，农村还流行送月饼的风俗，就是本家族如冬季有闺女要出嫁，那男方就要在当年的中秋节前三天送大节，给同族各家各户送月饼，这应景的风俗流传已久，人人都认为应该这么做，这是新的亲戚关系的鲜明体现。那种月饼用的是纯农家原料，黑白芝麻、麦粉、菜籽油和红薯糖，由某位祖传此技的专门作坊定做，个儿虽圆却不大，吃起来自有田园味的甜香。掉了牙齿的老年人最喜欢烤热了吃，两手一掰一分为二，吃起来软酥软酥的。

到了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的那一天，这是农村一年四季生活长长画卷中最优美的一帧，完全可以媲美过年除夕的那一帧。

在中秋节的上午，各家各户都已经把过节的物品置办齐备了，上午还有零星的勤奋人家在田野工作。过了中午，丰饶的田野里空无一人，大地安祥，五谷丰登静美地呈现，大家都安居在家，清扫室内灰尘，收拾杂物。下午三四点，各家户主开始了清扫庭院，竹枝编制的大扫帚扫过干爽的道场，留下一道道线条清晰的竹枝痕迹，有点像艺高德硕的书画家在宽大的宣纸上挥毫作画。扫拢的树叶垃圾在道场边上点火焚烧，农村人叫烧火肥，是种小麦、播油菜的保墒底肥，缕缕白烟袅袅直上天空，虽然山外无风进来，但是此时各村庄也不觉得燥热。

这一个晚上，皓月当空，处处如水银覆地，明亮如昼，家家都把丰盛的晚餐摆到庭院上，先给祖先供上三杯清酒，划圆圈洒地，以表不忘在世恩情，然后一家人围成四方形一边吃晚餐，一边赏月，在心情上都有着传统文人雅士般的潇洒。方桌上摆满了月饼和各式精美的菜肴，以及当天摘回的西瓜、板栗、柑桔。晚风徐来，凉爽宜人，孩子们吃饱了，就飞跑到村中打谷场中集体玩游戏，清脆的喧闹声传向广阔的田野。大人们也在这个清爽的中秋之夜互相串门拜访，共话桑麻，交流着各自的种田心得和明年的耕种计划，交谈言语中透露出对天地万物满心的喜悦。中秋节，是农人们最开心的一天，是农耕时代里最富诗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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