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掉古风小清新:《青花瓷》自顾自无知,我眼带讽刺

(所有“原创”文章谢绝转载,授权请微博私信@春梅狐狸)
PS:把本文分享到朋友圈,当然是十分欢迎哒!
我就是看不惯某自大狂把自己吹成“亚洲第一词人”,不要脸!
方文山的词,不好。不是差在他的词永远在堆砌一些本身就自带意境的字词,来迷惑小清新们,而是差在他对于自己想写的母题往往是一知半解,于是知道的人看了就会觉得可笑。
这点倒是很像某些古风爱好者▼
△ 我在知乎的一则关于“古风文化”问题下的回答
我们都曾是“古风爱好者”,我们都不再是“古风爱好者”,因为人总是要从“叶公好龙”班里毕业,除非你想留在那里收取一些“智商税”,就像现在“亚洲第一词人”带领一帮人所做的那样。
《青花瓷》的最后一句这样写:“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那我只能将标题写成“《青花瓷》自顾自无知,我眼带讽刺”。
天晴色等的是“柴窑”
高晓松曾经在谈起他年轻时候听歌没有歌词,于是将那歌词错听,多年后看到歌词还觉得自己听错版本更为精妙。我不知道“亚洲第一词人”是不是也有看错诗词的毛病。
△ 出自方文山《中国风:歌词里的文字游戏》111页
烟雨多美啊!等一场雨的心情多么少女啊!可惜全错了,这里并无“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疼痛青春,原本的那句诗说的其实是一份渴望拨云见日的清明之心。
陶器,柴窑最古。今人得其碎片,亦与金翠同价矣。盖色既鲜碧,而质复莹薄。可以妆饰玩具而成器者,杳不可复见矣。世传柴世宗时烧造,所司请其色,御批云:“雨过青天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然唐时已有秘色。陆龟蒙诗:“九天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秘色来。”惜今人无见之耳。余谓洛中人有掘得汉、唐时墓者,其中多有陶器,色但净白,而形质甚粗,盖至宋而后,其制始精也。
——明万历 谢肇淛《五杂俎》
说的是中国陶瓷史上最大的谜团之一——柴窑。至今没有一件真正可以确定为柴窑的瓷器出现,它被留在无数人的文字里,凭空生出了无限美妙的遐想。(上文中另一个提到的“秘色瓷”谜团已解,相关内容在《历史:你的名字,是最短的谜题》,关于为何柴窑谜团难解的问题,也可在此文中了解)
△ 五代 秘色瓷莲花碗 苏州博物馆藏(图源@动脉影)
△ 五瓣花口内凹底秘色瓷盘 唐 法门寺
其实秘色瓷的“青翠”远没有达到我们所认知的程度,实物发灰发黄,且个体间有差异,重点是特别难拍照,拍照就偏色!
与其说是对柴窑的幻想,不如说是对创烧柴窑的柴荣(后周世宗,也称柴世宗)这样的一代明君的追思吧。五代时期,中国分裂割据,而柴荣却有“五代第一明君”之称(人家这个“第一”才不是公关花钱吹嘘的),我们所熟知的故事赵匡胤“陈桥兵变”夺取的就是柴荣英年早逝后的“后周”,柴荣在位年数虽短,却为北宋的统一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一个死于最光辉灿烂年纪的君主,人生履历上光彩熠熠,却几无黑点,怎能不令人后人怀念呢?
五代如一场不散的阴雨下了半个世纪,柴荣作为一代明君渴望一抹“雨过天晴”的颜色,着实应景极了。不管这句“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是不是他对柴窑的期望,还是明清人的附会,都寄托了人民对于清明治世的渴望。
多好的句子,多暖的希望啊!用如此这般的大意境,化用为一份怀春的小心情,这句子若还不出色,这也不知道叫人说啥好了。
△ 赵佶 瑞鹤图
而那本《中国风:歌词里的文字游戏》里关于“天青色”这短短一截文字里,可见写错多少东西!估计也是特别骄傲于这一句,“亚洲第一词人”在自己的博文里也记述了差不多的内容。
后来我再次选定宋朝时曾盛极一时的「汝窑」为歌名,主要原因是为它举世无双的珍稀度所震撼。因为战乱的关系,与釉料配方跟烧制过程会窑变等因素,全世界现所传世的汝窑珍品竟只有70余件,堪称国之瑰宝,弥足珍贵。但问题又来了,因为纯正上品的汝窑,只有一种颜色,就是「天青色」,完全没有任何花俏的纹饰,而且造型简单素雅,在我看来犹如现今极简主义大师的作品,虽有一种朴素的内涵,与经久耐看的质感,但总觉得不足以形容诡谲多变,爱恨兼具的爱情。虽然最后还是没能用汝窑当歌词名,但我在收集写作资料的过程中,却因为一句「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的词句,触发我灵感而写下副歌的第一句「天青色等烟雨」。「雨过天青云破处」此话据传语出宋徽宗,因当时的汝窑专供宋皇室使用,而窑官将汝窑瓷烧制完成后,请示宋徽宗为其色定名时,徽宗御批:「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此后,天青色即为汝窑瓷钦定的颜色名。(此句另有一说为五代后周柴世宗所说)但后来我还是放弃用汝窑当歌名,除了因为它的特性不适用于缠绵诽侧的爱情外,汝窑的名字也稍嫌不够凄美。几经转折,最终歌名才确定用初烧于唐代至今已绵延一千多年为中国早期最具代表性的外销艺术品─「青花瓷」。 
——方文山《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妳》
(不过我也是好奇,谁会把自个儿填的词出一份解释,生怕人看不懂?还是要装个百度百科的β?)
所以啊,不要靠百度写词,原句是后人记载的,年代相隔甚远,是否为柴荣的原话值得疑问。并且是柴荣对于柴窑颜色的期望,而非赞语。而宋徽宗对于汝窑的那个故事与柴荣这则一模一样(乾隆专吃美食,赵佶专搞艺术),可见是后人附会的,希望“亚洲第一词人”以后不要对百度偏听偏信了,呵呵。
不写青瓷怎知南方美?
说了那么多“天青色”,其实但凡有点小常识的都会知道这是“青瓷”的颜色,绝非青花瓷。“青瓷”与“青花瓷”,一字之差,却也是天差地别啊!
青花瓷,顾名思义是有图案的,且大多以白色为底,蓝色为图案表现。青瓷则不然,通体施釉,以素面刻花、堆塑为多。并且,青花瓷的色彩,蓝白对比,清冽而浓烈;青瓷的色彩,青灰黄绿,内敛而莹润,两者名字相近,表达的却是全然不同的审美趣味。
谁见柴窑色,天青雨过时。汝窑磁较似,官局造无私。粉翠胎金洁,华腴光暗滋。旨弹声戛玉,须插好花枝。
——清 高士奇《归田集》
都说汝窑最接近柴窑,可惜没人见过柴窑,即便连汝窑也存世极为稀少,在南宋时期汝窑已经是珍品了,如今世界上的真品也不过六七十件罢了。而汝窑之美,代表着千年以来文人们对于宋代的无限仰望。
△ 汝窯 青瓷蓮花式溫碗,北宋,台北故宫藏
△ 汝窯 青瓷無紋水仙盆,北宋,台北故宫藏
△ 汝窯 青瓷橢圓洗,北宋,台北故宫藏
汝窑器,出北地,宋时烧者。淡青色,有蟹爪纹者真,无纹者尤好,土脉滋媚,薄甚亦难得。
——明 曹昭 《格古要论》
“你隐藏在窑烧里千年的秘密,极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听说“亚洲第一词人”本来想写汝窑,幸好没写,因为这样的句子根本也描绘不出汝窑之美,连如今对我们来说存世量极大、极其普通的越窑青瓷也些不出来。(细腻如针落地,什么鬼比喻?)
曾经极富盛名的“南青北白”,说的就是南方的越窑青瓷与北方的邢窑白瓷,一方面说明了南北趣味的不同,一方面也说明了大家对于瓷器还是以素瓷为喜。当时的越窑青瓷,颜色越发偏褐,却胎薄釉润,精巧可爱。
△ 唐大中二年(848)越窑荷花荷叶盏托具,碗和托可分合
△ 唐 邢窯 白瓷穿帶壺,台北故宫藏
方道文山公司的负责人闫超强用周杰伦作曲、方文山作词的《青花瓷》来举例,如果单纯介绍瓷器知识,大家不会感兴趣,但是写成歌曲,大家就会乐于接受,汉服的传播也是如此。“让大家都感兴趣,不是硬推,受众更广。
——齐鲁晚报《汉服复兴不再是一场秀
(我倒觉得,方文山的词配上广大人民群众对他错误的拨乱反正,才能叫知识传播。)
逆流而上的趣味
若千年前真有一条“色白花青的锦鲤跃然于碗底”,估计也只有令小仙女们分分钟幻灭的民窑有这样的趣味了。
以上都来自十分著名的磁州窑,充满着北方民间粗犷而浓郁的气氛。
青花瓷如果用定义去描述,这是一种釉下蓝彩的瓷器,而蓝色就是用氧化钴显色的。青花瓷流行年代与青瓷悬殊,青瓷几乎已经没落后才有大量的青花瓷流行。这并非因为青花瓷难以烧造,用氧化钴显色的技术从考古发现看应当早已出现,著名的“唐三彩”里的蓝色就是用氧化钴。而白底黑花的釉下彩磁州窑,更是广为流传,引得各地纷纷模仿,这看起来不就是把“黑花”换成“青花”的事儿么?
△ 宋代磁州窑黑剔花龙纹梅瓶,故宫博物院藏
△ 宋代磁州窑黑剔花折枝牡丹纹梅瓶,故宫博物院藏
△ 宋代磁州窑黑剔花折枝牡丹纹罐,故宫博物院藏
然而并不是你有鸡蛋和番茄,就能诞生番茄炒蛋的,如果是这样子的话,印章早已出现,把印章排列起来难道不就是活字印刷,为什么后者迟迟才诞生呢?有时候不是技术没到那里,而是需求还没来啊!
“亚洲第一词人”说他原本想写汝窑,如因为觉得青花瓷更具意境、更凄美。我这满头黑人问号脸啊!
△ 元青花莲池鱼藻纹大盘
青花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就不入研究瓷器及搞收藏的眼,论研究算也撑死都不到一百年。甚至当时大家都搞不清楚青花瓷的起源年代,等有了考古发现又出现了青花瓷是不是中国原创的问题。并且早期青花瓷不少是外销,外销瓷就又和国人自用所会使用的设计趣味不同了。
△ 青花缠枝牡丹纹军持,明永乐,清宫旧藏。
军持是伊斯兰教净手用器,原型为金属器型
△ 青花蓝查体梵文出戟法轮盖罐,明宣德
△ 青花藏文杯,明成化
青花瓷中充斥着大量有外来文化痕迹的装饰
元代青花还往往器型巨大,胎体厚重,一看就是西北那边民族的饮食习惯采用。虽然经过明清官窑的流行和演变,青花瓷在民窑里却也是长盛不衰,一方面说明后来的人们对于青花瓷的喜爱,同时也说明青花瓷实在也不是什么文人独享的雅器。咋就凄美了呢?

6月29日下午,针对周立波炮轰汉服表演者像洗浴中心出来的人一事,方文山在微博上对周立波表示斥责。方文山直言,周立波实在太夸张,对传统文化知识知之甚少,若是一时失言,请坦诚认错改正。 (配图为新闻原图)

——新浪娱乐《方文山斥周立波调侃汉服:对传统知识贫乏
(到底是谁在曲解中国传统文化?)
关于周立波炮轰汉服事件,请见《中国梦想秀》唐风婚礼Vs周立波 =『没头脑和不高兴』
素胎画不出美人妆
大多瓷器在烧制前后的颜色是不一样的,我以为这点即便是外行也应当是有所认知的,毕竟那温度摆在那里呀!青花瓷更是高达一千度以上哦
青花烧制前所用的颜色呈现的是茶色,并且是很难表现出“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的效果,因为素胚的吸水性极强,尽管青花往往呈现出与水墨画极其相似的效果,但是实际操作中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
△ 素胎时的颜色和烧制好之后的颜色(图转@莲羊)
(请留意原来素胎上的朱红色在最后效果里已经不见了,只有茶色的钴料痕迹变成蓝色保留下来了)
并且尽管青花瓷显色为氧化钴,但是钴料的来源一直影响着青花瓷最终蓝色的效果。我们去博物馆看,一些青花瓷会有黑点,一些青花根本都达不到蓝色,一些青花瓷图案线条会有晕散,都是烧造工艺和钴料所影响的。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我想没有什么美人是涂了一张暗淡茶色的脸,又或者满是黑点。当然你可以说是后期的青花瓷,但是青花瓷的流行年代总共也就那么点儿摆在那里,自个儿挑吧,往前挑了不“凄美”,往后挑了不够能装β……
△ 元青花细节
△ 明永樂 青花人物紋扁壺,台北故宫藏
△ 钴料发灰的洪武青花
人们对于青花的认知,过多地建立在蓝色+白色的搭配上,如果只是这样,蓝彩也可以,并不需要青花。而小清新们对于青花的追捧,过多地建立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元青花拍卖天价上,如果不是因为乾隆的审美太呱噪,说不定大家会更喜欢乾隆呢!
传世青花美不过“叶公”
青花之美,显然不是这样浅薄的。青花不仅仅美在可以变现许多层次蓝色,还有他独特的釉下蓝色,与后世的许多颜色釉、釉上彩可以结合出许多美妙来。
给大家找了一些比较有代表性的青花应用,看看这无比绚烂的青花瓷家族▼
△ 黄地青花折枝花果纹盘,明正德
鲜嫩的娇黄与深艳的青花形成饶有趣味的对比,创烧于成化
△ 明成化 景德镇窑孔雀绿釉青花莲鱼纹盘
孔雀绿釉可令青花色调发黑,形成“翠蓝黑花”的独特效果
△ 清雍正 景德镇青花红彩云龙纹盘
釉下青花和釉上红彩在色彩上极具层次感,有龙游于云水之上的动感效果,创烧于宣德,是“斗彩”、“青花五彩”的基础
△ 清康熙 景德镇中和堂款青花釉里红盘
“青花”与“釉里红”都为釉下彩,虽然还是红蓝对比,却可以呈现更为古朴凝重、安宁悠远的气质(我最爱青花釉里红)
△ 斗彩鸡缸杯,明成化
斗彩是以釉下青花为轮廓,釉上彩施色的瓷器,层次分明,清新雅丽,十分具有明代趣味
△ 青花五彩雉鸡牡丹纹尊,清顺治
以青花作为蓝色与其他釉上彩构成图案,画面往往浓重质朴,艳丽丰富
为什么“古风”讨人嫌呢?因为它们总在建立一个不存在的、甚至是背道而驰的中国。
为什么“中国风”总是难以有答案呢?因为我们不知道是选千年前素雅古朴的青瓷,还是选百年前鲜明浓艳的青花瓷。
答案总是矛盾,而我们说服不了其他人,不过至少可以学着不吹嘘自己是“亚洲第一”,至少也可以学着不“叶公好龙”。
只有当你爱上一个真正的中国,中国才值得你爱。
最后,附一首并不著名的由著名诗人海子写的现代诗▼(我就不放古诗了,免得粉丝说我欺负人)
岁月呵岁月
公元前我们太小
公元后我们又太老
没有谁见过
那一次真正美丽的微笑
但我还是举手敲门
带来的象形文字
洒落一地
岁月呵岁月
到家了
我缓缓摘下帽子
靠着爱我的人
合上眼睛
一座古老的铜像坐在墙壁中间
青铜浸透了泪水
岁月呵
——海子《历史》
〖 本文完 〗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