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张宗涛:珍藏心底的感恩
珍藏心底的感恩
文/张宗涛
二十二年前,刚过而立的我正遭受着生存的诸多困窘:乡下父母体弱多病需要鼎力赡养,生计难保的婚姻已然解体,我独自拉扯着儿子艰难度日,终年入不敷出,捉襟见肘。正喊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陕西人民出版社既属同乡又是同学的朱小平先生援我一根救命稻草,嘱我编一套十卷本的《中国当代小说精品》,言明社里专门附加了两个“必须”,一是必须请著名作家贾平凹担纲主编,二是必须请著名评论家阎纲先生撰写序言。
著名作家贾平凹 (摄影:魏锋)
贾平凹,1952年生于陕西丹凤。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小说《浮躁》《废都》《土门》《秦腔》《高兴》《古炉》等。曾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全国优秀散文(集)奖、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施耐庵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冰心散文奖、法国“费米娜文学奖”、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等奖项50余种。荣获法兰西文学艺术骑士勋章。作品被翻译为英、法、德、俄、日、韩、越等文出版30余种,被改编为电影、电视剧、话剧、戏曲等20余种。
经历使然,让我打小羞怯、自卑,未执教之前,莫说众人面前,便就三五个生人,我都会口讷得难成句子的。大学时代,有一回我写了篇小小的习作,鼓足勇气跑去莲湖公园敲《长安》杂志社的门,其时贾平凹先生他们办了一个文学讲习班,我常去听课,知道他是《长安》编辑,进门见一人正伏案书写,怯怯问:“请问贾老师在吗?”头一抬,正是他,较常人大了岂止一圈的眼睛迎向我,问:“啥事?”我本就忐忑着的心差不把要把胸腔擂出鼓声,撒腿跑了,头也不敢回,感觉贾老师那双如炬的眼睛照得我原形毕露,自卑不堪。
就我这点出息,声名如雷灌耳的阎先生、贾先生,哪一个我能够结识?我同他们的联系,只限于一本本拜读他们的作品,虽有无限仰望,也只能顶膜礼拜!可是穷壮怂人胆,我竟然满口答应了,还郑重其事地签了出版合同!而今我想,朱小平若知我这么不靠谱,打死都不敢签合同的;他可是公职行为,半点不能含糊的。而我,也在返回那间不足12平方米却属两人共用的宿舍内,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眼瞅着挂泪入睡的幼子,忐忑得一夜无眠。
一大早,我先去找刘路老师,我知道他和贾平凹先生很熟。刘老师天生一副热心肠,求上门的事情他一概不拂来意,其侠骨柔肠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刘老师果然慨然应诺,说:“你放心,应该没问题!”不出几日,便回复说:“平凹已经答应,你放手去做!”是夜,仰望星空,我忽然感觉人间并非生无可恋,天外星星点灯,让暗夜下的通衢依稀可辨。
2015年初春,阎纲看望阎景翰(侯雁北)。阎景翰创作成名于五十年代,才情直追孙犁,著有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
接下来得找阎庆生老师了。阎老师和阎纲先生是亲亲的堂兄弟,上大学时我就认真拜读过他的专著《鲁迅杂文的艺术特质》,十分敬仰。可他长我近二十岁,虽有师生情,也同在一个单位,但我天性羞怯,不擅交往,兼又家计失陷,严严实实封闭起来独自舔伤,跟阎老师的来往也只限于路上相遇时的微笑和招呼,猛不丁便求这么大的人情,起念一刻心里便打着退堂鼓。而且圈内都很清楚,阎纲先生治学严谨,文品至纯,仗义执言,绝不虚与,著书立说的首要原则便是不说假话、空话、套话、无情无义无良心话,所以绝少给人题序。可情势所迫,我只得硬着头皮去找阎庆生老师,此外没辙!你猜怎么着?阎老师居然半点都未迟疑,痛快答应:“刚好我暑假要去北京,一定想法促成此事!”阎老师,您知道我当时心里的感动吗?回到那间12平米的斗室,草草给懵懂无知的儿子做好粗茶淡饭,他呼噜呼噜吃着,我却半点胃口也没有,打开日记本,一笔一划写道:“谁说天无绝人之路?那是骗人的鬼话!天实无眼,看不到人间的疾苦,天只高高在上。是人世间的这些至纯至善、大德大爱,铺出一条仁慈之路,才让布满荆棘的路途变得充满温暖与希望!”
著名作家阎纲
阎 纲,1932年生,陕西咸阳礼泉人,1949年参加工作,1956年供职中国作家协会,后调文化部,编辑家兼评论家。后期以散文随笔著称。著有《文坛徜徉录》《神·鬼·人》《冷落了牡丹》《文学警钟为何而鸣》《我吻女儿的前额》《美丽的夭亡》《阎纲文化之旅》等二十多部。
阎老师北京归来后,一脸认真地告诉我,阎纲先生爽快答应了,说故乡人,故乡事,就特事特办。他给了我阎纲先生夫人首都师大的地址,嘱我写信沟通一下。那是我截止目前写得最为搜肠刮肚的一封信,殷殷情和拳拳心,感激里交织着景仰,肯定罗里八嗦。恭恭敬敬把信寄出去,便一边拉扯幼子,一边上课,一边没黑没明地选编,一篇小说有时候要看好几遍,横竖比较。我明白我得用心,得对得起阎纲和贾平凹二位先生的英名。
做梦都不会想到我居然能收到阎纲先生的回信。那时候,他正是如日中天的评论大家、著名作家,其忙碌是可以想见的。可他竟亲笔给我这个无名小卒回了封热情洋溢的短信:
宗涛:
顷接先生九月十日函。
拙序若有不当之处,先生斧正。如巨书出版前需要发表序言作为宣传时,不妨于文后加上主编人和出版者。
结识先生十分高兴。
先生之才必有大用。
问候庆生及师大其他友人。
撰安
阎纲
96.10.10
这封连标点带日期刚好整百字的来信,我到底读了多少遍呢?掐指也数不清了。我只知道每一次阅读,我的心底都涌荡起一股热流。那是能暖和一切冷凉、能融化一切坚硬的热流,会使嫩苗不至被坚冰冻枯,会让花苞不至被寒流摧萎。“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唯有真正的大家,才能这么谦和、平易,才能如此垂顾、提携!我把这封信视为自己的珍藏,此后虽五度搬家,甚至连一套记录着家族命运、凝结着家族愿景的清版《康熙字典》都弄丢了,可这封信却一直伴我至今。
不几日,我便拿到了阎庆生老师转来的《序》。一口气连读了三遍,满口生津,荡气回肠。大家阎纲不愧为“中国文坛上最具诗心的评论大腕”!洋洋洒洒六千字,是切中肯綮的评论,是神思飞扬的散文,是激情澎湃的诗——
……
上帝死了,人还活着。“高大全”死了,英雄活着。经济搞活了,文学不可能不搞活。
钱能通神,能建设一切,也能颠覆一切(包括人格)。
神的文学死了,人的文学活着!
文学命定写人,人人有权写文学。
社会开放,世界开放,人性人格的觉醒,多层次的社会心态,多选择的审美情趣,奇异诡谲的市场交易,多层次的经济结构,贫富分化,利害争斗,人心不古,形成九十年代小说创作的多元化格局。
“小说难道能这样写?”
“小说为什么不能这样写!”
文学多变,小说多变。
小说“失去轰动效应”(王蒙)而且“缺钙”(公刘)。
小说“缺钙”非常遗憾,但却有血有肉,多元竞争,花样翻新。
疾风暴雨变成细雨霏霏滋润心田,深深的海洋化作无数小溪缓缓流淌。
……
激情、热情、深情,字字走心;温度、力度、深度,句句给力。
阎庆生老师告诉我,为了给《中国当代小说精品》这套涉及近百位作家的选本写好序,花甲已过的阎纲先生于盛夏酷暑,一头扎进中国国家图书馆通读作品、查阅资料,挥汗书写。这篇睿智、诗性、中肯、深刻的序言,后来分别在《文艺报》《咸阳日报》等报刊全文发表。
遗憾至极的是,我本来是有机会结识阎纲先生、贾平凹先生的。10卷本《中国当代小说精品》出版后,我可以给他们去送样书啊,那不就顺理成章地认识了?可出版方承揽了这些任务,就只好将这些感恩悄悄地藏于心底,独守着一份温润。
二十多年弹指一挥。跋涉过艰难后,我仍一事无成,真愧对这些倾情帮助过我的先生们。所幸有这珍藏心底的感恩,总给我一股勉励,总给我一份长情,教我知道了该如何做人,该怎样做事。
张宗涛,男,六零后,陕西彬县人,高校教师,主要从事基础写作和创作论教学,业余在《小说月报》(原创版)、《四川文学》《长城》《中国报告文学》《丝绸之路》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50余篇。散文《汤泡馍》《煎汤面》《二娘》《先生散记》《我眼里的红柯》等,被多家网站和杂志转载,并多次入选初、高中语文试题,部分作品网上阅读量超过10万。出版理论等各类著述20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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