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专栏||白描纪实散文《狐朋狗友》之六:一条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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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朋狗友》之六:

一条狗命

十多年前我与苏珊在波士顿相识,后来她作为美国一家教育机构派驻中国的代表,我们在北京又接触过几次。再后来我从外事部门调到中国作协系统,就没有见过她了。想不到,多年后再次见到她,竟是因为狗的关系。

那是一场充满戏剧性的邂逅。我带狗去离家不远的湖边散步,湖叫罗马湖,不大,却很幽静,风光也很宜人。我家的狗在那里遇到一只新朋友,狗们很开心,在一起追逐嬉闹。那是一只串种狗,大型儿像黑背,但尾巴却卷了起来,耳朵也有点耷拉。看它带着脖套,不是一只野狗,却不见它的主人。正在奇怪,只听附近一个女声叫了声“来喜”,那狗立即丢下新结识的伙伴,一溜烟跑了过去,我家的狗也尾随而去。湖堤上的垂柳笼罩出一片绿荫,这时我才看见,树荫掩映处,一个外国女士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书。显然是狗的主人了。不用说她早已看见了我,只是没做声而已。我们彼此点点头,我正要带狗而去,一种感觉却让我回头又看看她,我发现她也正以惊异眼神注视我。她和我都愣住,我们彼此认了出来——我和苏珊就这样再次相遇了。

一说才知道,她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花园小区,她已在北京买了房,安了家,丈夫在联合国某机构驻北京办事处工作。因狗不期而遇,交谈中自然会说到狗。看得出她很喜爱她的狗。狗叫来喜,一个很土的中国名字。开始我还以为叫“莱茜”,苏珊却纠正我说是来到的来,喜洋洋的喜。她夸它聪明懂事,夸张地用中国的传统美德来形容它,说它懂得“仁、义、礼、智、信”,逗得我直笑。见她那么真诚地赞美来喜,当时心中暗暗奇怪,这么喜欢狗,为什么不养只纯种?

后来和苏珊重新来往了,才知道来喜是有故事的。

一次苏珊和丈夫去怀柔郊游回来,在路上见到有人牵了条狗,正在与一个饭馆老板讨价还价,看那胡乱拴在狗脖上的绳子,便让人疑心狗是从哪偷来的,卖给饭馆,下场当然便是盘中餐了。在双方就要成交时,苏珊从中插了一杠子,买下了那狗,当然免不了让人家狠狠宰了一刀。

仅仅挨宰一次也罢了,当时她想狗主人也许会找狗,便向围观的人公布了她的住址。两天后,果真有人找上门来,说是狗主人,狗被人偷了去,现在要领狗回去。苏珊还在半信半疑间,那狗不知怎么竟在来人手上咬了一口,不用说,来着并非狗主,而是一个骗子。但狗咬了人,事情便完不了,又是给人家打针又是赔钱,又让人狠狠宰了一刀。

宰就宰吧,苏珊不以为意,终归救下了一条性命。

从屠刀下救出的这只狗,也重情意,养了一年后,苏珊夫妇休假回美国过圣诞节,将来喜寄养在一家犬场,半个多月后两人回来,犬场饲养员如释重负,告诉他们,来喜几乎到了要绝食的地步,见不到主人,它不思饮食,谁也不理,整天无精打采趴在犬舍里,他们直担心它有个三长两短。这以后,回美国,苏珊便与丈夫错开,家里总留一个人陪来喜。

去冬,我们居住的空港新城地区养犬政策突然有了变化,不再准许养大犬,许多原来有“户口”的大犬一夜之间成了“黑户”,犬主们急了,联合起来去找区政府。一天,苏珊神情悲哀地对我说:如果真要来打狗,她就带来喜回美国去,工作、房子,都可以不要,但要抛弃来喜,她绝不干。好在这条政策后来改了,准许大犬重新登记办证,苏珊夫妇才安了心。

现在,不经意间仍能遇见苏珊和她的来喜,有时她还会在罗马湖的水边柳荫下读书,来喜悠悠地在附近漫步;有时见她一身运动装,骑一辆山地车,在郊区的道路上疾驰,来喜精神抖擞地紧随车子奔跑。

白描,作家、教授、文学教育家、玉文化学者。曾任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中国工艺美术学会玉文化专业委员会副会长、中国玉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玉雕专业委员会会长,现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书画院执行院长,兼职中国传媒大学、对外经贸大学、延安大学等高校客座教授。

在文学创作、文学评论、文学教育之外,长期从事玉文化研究和玉雕艺术评论工作,出版和发表玉文化专著《翡翠中华》《中华玉文化与中华民族精神》《中华文化的尊荣徵徽》《玉演天华》等。连续多年主编《中国玉器百花奖获奖作品集3》并担任总鉴评,多次主持全国性玉文化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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