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我能为你做什么?
□叶剑秀最早知道黄河,是从奶奶蠕动的嘴里听来的。那时候我还是个懵懂少年,听奶奶讲黄河的故事,心里充满好奇,常常望着奶奶沧桑多皱的脸发问:黄河在哪儿?在北边,一百多里。黄河黄吗?黄。比下雨后池塘的水黄吗?还黄,稠糊糊的黄。黄河大吗?大得很,东西看不到头,南北瞅不到边。黄河的水为啥是黄的?奶奶仿佛被我问住了,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停顿片刻,天也黄,地也黄,人也黄,黄河也就黄了。黄河好玩吗?奶奶闭上眼睛想了想,有时好玩,有时不好玩。像咱村里二蛋儿他爷,不喝酒时热心肠,帮了这家帮那家,喝醉了就任性、撒野,在村里七扭八拐,横冲直撞,把满肚子的污浊喷洒得到处都是。麦梢黄的时候,奶奶坐在院里翻拣箩筐里的泡桐花,拣着拣着就哼起来了:滚滚波浪翻,牛皮筏子当渡船。九曲黄河十八弯,宁夏起身到潼关,万里风光谁第一?还数郑州大邙山。奶奶声音低沉婉转,我从那流畅的曲调里听出了浑厚的气韵,似乎也有一丝隐约的凄凉和酸楚。黄河离我们远吗?奶奶说,不远,没准咱喝的水都是从黄河里渗透过来的呢。在童年的记忆里,流淌着一条神秘的黄河。对黄河的崇敬和向往,大约从那时候就长出翅膀了。我一直困惑,大字不识几个的奶奶,怎么知道那么多黄河的故事。后来才弄明白,新中国成立后,全省抽调一批民工治理黄河,奶奶随爷爷去了,在黄河北岸生活了三年光景,修坝、治沙,种树育林。奶奶说,他们栽种的小树该长大成林了,有机会她要去看看,说不准还能找到当年她亲手栽下的树木。奶奶嘬了嘬嘴又说,黄河的鲤鱼鲜美,在老家吃不出那样的味道,她想再去品尝一回。因为奶奶的缘故,我不满足于课本上浅显笼统的讲述,用大量的课外阅读来丰富和完善着我对黄河的认知。黄河,古称“大河”,诞生于巴颜喀拉山,带着雪域高原的气息,以其“万里黄河万古流,哺育群生半九州”的气势,决昆仑、触龙门、惊天动地走风雷、气吞万里,魂统九州,雷奔大海。岁月如流水,流水似岁月,黄河冲刷着高原,裹着黄泥,沿着沟壑奔腾,把大量的泥沙带向下游,形成了富饶的黄河中下游平原,这是我们中原人最重要的生存地。刀耕火种的艰辛,黄河号子的呼喊,和着这黄河奔涌的涛声,汇成了生命的旋律。黄河流域成为中华文明最重要的发祥地之一,流经九省区,是中华民族最重要精神纽带之一,被誉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然而,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去郑州参加一个文学笔会,会后文友相约,特意去到黄河岸边,我有幸与黄河有了一次亲密接触,才打破了我对黄河的概念化认知,开始有清晰的感性认识。登北邙之巅,东观京广铁路,西望楚汉争霸古战场,置身悠悠华夏摇篮之中,尽享激情飞荡的豪情,去领略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发展的史诗,去感叹黄河文化的丰厚与灿烂。黄河流经郑州市黄河生态旅游风景区,便以其“悬、险、荡、阔、浊”之奇,构成一幅百里山水画卷。这里是中华民族发源地的核心部位,南依古都郑州,西邻古都洛阳,东靠古都开封。是黄土高原的终点,黄河中下游平原的起点。由于时间匆促,这次黄河之旅,仍是浮光掠影。只能说,我认识了黄河,但终归是没有读懂它真实的含义。奶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离世的,生前的夙愿成为永恒的遗憾。深深的愧疚一直压在我心里,那种负疚的情愫常常出现在梦里,让我感到惶恐和不安。今年初秋,为了奶奶的愿望和我的向往,我终于摒弃杂念,毅然背起行囊,踏上了寻觅黄河的旅途。在郑州生态旅游风景区一壁山崖前,我伫立仰望炎黄二帝塑像,静观奔流不息的黄河,心生万千感慨。炎黄塑像以山为体,使山人合一,以体现与大地共生,与山川同在,与日月齐辉;一个凤目龙准、气宇轩昂,一个广额纯朴、智慧慈爱。中华民族的崇高品质在这里凝聚,华夏儿女不屈不挠、勤劳勇敢的精神,在这里完美地得到体现与升华。郑州生态旅游风景区的五龙峰山中,用汉白玉雕刻成一尊塑像,通体呈乳白色,名曰“哺育”。一位“母亲”发束微髻,怀抱甜睡的婴儿,形态凝重而高洁,表情安详而坚毅,她背依巍巍岳山,面向滔滔黄河,在壮丽山河的映衬下更显得端庄、惠美。“母亲”是黄河的象征,黄河是母亲的化身。这尊塑像是对母亲河的最好解读和诠释。我独自一人在黄河岸边徜徉。如今的黄河之岸,辽阔无垠,气象万千。邙山之下的星海湖碧波荡漾,绿色长堤,薄雾轻纱。沼泽湿地,生态园林,银鹭飞翔。曲径通幽之处,馨香弥漫,疑入仙境。放眼远眺,蓝天彩霞,奇妙无穷,遐想无尽。我坐在黄河岸边一家餐馆里,特意要了一份黄河糖醋鲤鱼,虔诚地夹起一块投进黄河里,再夹起一块默默地放在黄河岸边,这或许是对奶奶的供奉和对黄河的致敬,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双眸盈满泪水。乘船去到黄河的北岸,我在茫茫林带里游弋,试图去寻找奶奶的身影和足迹。抚摸每一棵树,双手分明有些微微颤动,仿佛都像奶奶亲手栽下的。伏在树干上,聆听黄河的心音,一个声音从心底迸出,在树林上空回响:我能为黄河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