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超作品《稻草人》（纸刊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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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 草 人
文/李超
丘陵地带的农田，东一块西一块的拼凑不整齐，站在山上往下看去，田里东一茬西一茬的割下来的稻穗一堆一堆的码放整齐，像极了父亲晒簸箕里的年糕。割下的稻穗等待着打谷机脱粒，马三挽起了裤腿准备下田，脚伸到水边试了又试半天没有迈出去，母亲弯着腰正在割着稻穗瞥见马三跃跃欲试的样子，大喊道：“你要下来砟子，这莫得你的事，赶紧回家去！”说完又嘀咕一句：这事是你干得了的嘛！
马三看着自己白皙的双腿，稀疏的腿毛，隐约可见的青筋，终究没有下田，遥想自己最后一次下田还是上初中的时候，父母亲在前面割水稻，自己和几个邻家的玩伴跟在后面用背篓抓鱼。那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父亲远远地走过来，胳肢窝下夹着一团旧衣服，马三赶紧迎了上去，“爸，你这是要做啥？”父亲吐掉嘴里的半截卷烟，不紧不慢地的说道：“菜园子的胡豆儿长出来了，扎个草人驱雀儿。”马三掏出自己的中华烟给父亲派上：“爸你一边歇着，让我来！”父亲摆摆手，“我抽不惯你那个。”
扎稻草人多简单的事儿，两根木棍绑成一个十字架，刚割下来的稻草往上面捆，最后穿上旧衣服，马三发现这身旧衣服还是自己上高中时候的校服，完了最后套个绿色塑料袋在十字架的顶端，这个就当稻草人脑袋了。
这样，一个稻草人就扎好了。
马三回家是要告诉父母，自己和准备和张媛媛准备离婚，早上从城里赶回来看着父母一直忙个不停，想好各种说辞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父亲看着马三一边扎稻草人一边摸出自己的卷烟终于开口了：“三儿，你有啥子事就说嘛……”马三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父亲码着稻草说道：“从小到大，你脸上哪里挂得住事儿……”
马三可以说是村里面有出息的了，大学毕业当上了律师，又娶了城里大老板的女儿，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可以说成人生赢家，妻子张媛媛在城里当老师；自己在知名律师所上班，不大不小打几场颇有影响力的官司，业内小有了名气；最重要的是马三的老丈人张老板，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大老板，经常上电视的那种。
按理说妻子张媛媛怎么也不会和马三有交集，可是缘分就是那么奇妙，中间发生的事情俗套就像故事，总之张媛媛就喜欢上了马三，谁反对也不好使，铁了心要和马三在一起。张老板就这么一个女儿，哪里扭得过，再说又不缺钱，两人就这么成了。
马三和张媛媛结婚心里其实挺自卑，这是难免的，毕竟两人家庭条件差距那么大，但是妻子张媛媛却从来没有对马三露出一点高高在上的态度，生活的点点滴滴都透露出善解人意的关怀，照顾好马三的面子。唯一不妥的就是两个人的消费观，马三毕竟是农家子弟，把钱还是看得紧要，妻子张媛媛却是从小到大公主命，花钱自不消说大手大脚惯了，一年旅游的费用，衣服化妆品昂贵奢侈的让马三咋舌！马三也知道不是自己出钱，也任由张媛媛去。
自然而然，结婚之后马三也融入张媛媛的社交圈子，来往的朋友那个不是富豪权贵，出入都是高端场所，话题都是千万投资高层秘辛，最重要的是张媛媛的圈子好友每一个对马三都是客客气气，恭维有加，术业有专攻，在张媛媛的这些朋友圈子里，论学历文化，还没有哪一个能比的上马三，况且张媛媛的朋友时不时的还让马三指点一二，这让马三引以自得。马三慢慢的习惯了这种生活，也戴起了卡地亚，隔三差五聚会，一两百块钱的麻将局也敢搓上两把，毕竟马大律师也算一号人物。
沉默许久，马三从蹲在稻草人的上面站了起来，看着父亲发黄皱褶的脸庞终于开口说道：“爸，我准备和张媛媛离婚……”父亲听后却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道：“唉，我早晓得这是迟早的事情，罢了，你自己看到办，别让人家说咱们图她个啥，这事先别人你妈知道。”说完噔噔地下到水田，水花四溅。
马三结婚那天可以说是轰动全镇，一水的奥迪A8从村口排到村尾巴，沿途鞭炮声就没有停下来过，隔壁村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宴席包在镇上最好的酒店，请了全村的人来吃，张老板还发话了，乡亲们就不要送礼了，来就图高兴。王二狗看着这排场，再看看自己的帕萨特，对着马三瞪大了眼睛说“三哥，你看这阵势，用得着我这破车接亲吗？ 咱还是别丢人现眼了。” 马三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不置可否。是啊，这是他马三人生最高光的时刻，相比之下，当年考上大学的那种兴奋劲简直不值一提，人生如此，才算真正的春风得意。
只是马三现在回想起这些来，却另有一番滋味了，种种细节历历在目，张媛媛家里的亲戚个个珠光宝气，自己家里的亲朋友却显得那么土气寒酸，酒店大堂里大家分坐两边，是那样的泾渭分明。张老板端着酒杯说着祝酒词中气十足，挥斥方遒，反观自己父亲从婚礼开始到结束一直显得那么不自在，司仪拿着话筒递到父亲面前让他讲两句，老头儿拿着话筒的手都在发抖，结结巴巴地只说了句：“嗯呃 ，大家吃好喝好！”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我图了个啥，我图他妈的啥啊！”马三心里想着，马三认识张媛媛的时候其实也不明不白的处着一个女朋友，说是不明不白是因为那个女孩母亲一直不喜欢，而马三对那个女孩也说不上特别的心动，只是女孩略显得主动又加上自己本身从来没有耍过朋友，就这样不咸不淡地交往着，始终没有捅破那一层纸。直到张媛媛出现，母亲让马三迅速和那女孩断绝关系，马三沉默了几天，有意地躲避着女孩儿，心里默认了。母亲心里的想法马三不是不知道，那女孩不过是县城理发店打工的，哪能和张媛媛比！马三看着眼前的稻草人，心想：当真自己没想图啥吗？
一天前市里最豪华的月亮湾KTV，张媛媛的闺蜜过生日，来的客人都是圈子里最好的朋友，大家玩的也开，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大家都说着情真意切的场面话，马三和张媛媛也喝的有点微醺。面对众人左一句马律师右一句马律师的敬酒，马三挽起衬衣袖子，露出卡地亚的手表，讲述自己得意的官司，并向大家打包票，自己马上就要自己开律师事务所了，以后有啥子法律问题都可以随时来找自己。事实上这不过是不知道何年才能落地规划。马三如此说不过是因为现场有一个人而已。
张媛媛身旁隔着两个人坐着一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年轻男人，马三知道那是张媛媛的曾经的初恋男朋友，张媛媛当初告诉过他。实际上张媛媛的朋友圈子就那么几个人，大家都是从小到大朋友，都是初中同学，张媛媛说是老师其实不过是念了两年成人大专毕业后就被张老板安排到机关幼儿园上班，初中的时候他们走到了一起。年轻人名字叫杨德山，平时从没有出现在这样聚会的杨德山今天却因为共同好友的生日到场了。杨德山眼神一直留意着张媛媛，只是时过境迁，大家都只是彼此客套着，马三注意到张媛媛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他是从心底相信张媛媛。只是张媛媛两次起身上厕所，杨德山都跟着去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让马三心中打翻了五味瓶。
杨德山也端着酒杯过来给马三敬酒，客气地说道：“来，兄弟，走一个，当年你们结婚我生意太忙赶上，今天一定要补上啊！”一口干了酒杯，举着空杯子眼光似有深意地看着马三，马三故作大方地也干了，杨德山大声叫好，很亲密地把手搭在马三的肩膀，把头凑到马三的耳边轻轻地说道：“媛媛托付给你我很放心呐，当初她可是我们班上的小公主，对了，媛媛第一次是给我的……”说完转身向其他人招呼去了。
马三呆了片刻，忽然抄起桌上的啤酒瓶向杨德山砸过去。
“操你妈！”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又忽然爆炸开来，五光十色，迷离绚烂，马三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KTV大门的，唯一记住的就是张媛媛最后甩的那一巴掌。
马三给稻草人穿好衣服，衣服还正好合身，马三把稻草人竖了起来，忽然吹起了一阵风，稻草人的头发随风摇摆，还真他妈像个人的样子。
马三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明黄色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那影子东拉西扯，晃晃悠悠地把马三拽到了一家小店门口。小店不大，门口贴着大大的两个字“按摩”，门口坐着一位穿着黑丝袜长筒靴的女人，看不清楚上半身只有那双腿露在门口。马三走到了门口，踌躇着，他知道这地方是干什么的，却升起了一种报复的快感，脑海中又想起了杨德山的那句话：“媛媛第一次，是给我的……”
在乎吗？那种事情。第一次马三和张媛媛情不自禁的时候，张媛媛忽然止住，盯着马三的眼睛说道“我之前有过男朋友……”马三当时心中一紧，那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成人的世界，男欢女爱，不过那样吧，谁没有过去呢。马三止住张媛媛继续说下去，轻轻地说：“我不在乎！”
可惜今晚上把这一切都撕得粉碎，马三潜藏在心底的羞耻自私的自尊心冒出来了！
女人给马三按摩着头，有一句每一句地搭着话：“哥喝了酒吗？”“哪里上班啊？”马三嘴里敷衍地回答着，内心紧张地天人交战。他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也从没有想背叛过张媛媛，可是现在却躺床上和另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一起，女人似乎看出了马三的心思，忽然把头凑到马三的耳朵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不要东想西想，我这是正规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马三心中顿时清醒了，自己到底在想要干什么！马三猛地起身来，掏出一百块丢给女人，他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走到门口，身后女人喊声响起：“帅哥还没有找你钱呢！”
马三却说不出话了，门外张媛媛正绝望地看着他……
据说稻草人并不能真正的驱赶鸟类，时间久了鸟类就会发现那是一个假人，自然就不会害怕了，虽然穿着人的衣服。
2019年11月21日
【作家档案】
李超，四川成都人。90后，爱好写作。作品散见各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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