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杂病论》为何未见“五行”之踪迹?
《伤寒杂病论》为何未见“五行”之踪迹?
金栋 河北省河间市人民医院主任中医师
《伤寒杂病论·原序》说“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云云,这三部经典“五行”思想充斥其中,而《伤寒杂病论》为何未见“五行”之踪迹?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有“神医”、“医圣”之称的东汉张机仲景,其生平业绩及《伤寒杂病论》一书,在正史如《后汉书》、《三国志》等没有记载。
《伤寒杂病论》问世后不久,即已散乱,经后人整理为《伤寒论》与《金匮要略》两本著作。王叔和撰次整理的《伤寒杂病论》,在正史如《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和《新唐书·艺文志》中名“《张仲景方》或《张仲景药方》十五卷”,后离析为八种医书,见于《宋史·艺文志》。即如下:
《隋书·经籍志》云:“《张仲景方》十五卷。”
《旧唐书·经籍志》云:“《张仲景药方》十五卷。王叔和撰。”
《新唐书·艺文志》云:“王叔和《张仲景药方》十五卷。又《伤寒卒病论》十卷。”
《宋史·艺文志》云:“张仲景《脉经》一卷。又《五藏荣卫论》一卷。张仲景《伤寒论》十卷。《五藏论》一卷。《金匮要略方》三卷,张仲景撰,王叔和集。张仲景《疗黄经》一卷。又《口齿论》一卷。《金匮玉函经》八卷,王叔和集。”
钱超尘先生说:“仲景《伤寒杂病论》经魏太医令王叔和整理,名为《张仲景药方》十五卷,著录于《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至五代长兴三年以后,离析为八种26卷,著录于《宋史·艺文志》……因此,《张仲景药方》十五卷,是仲景遗著最早传本,最近仲景《伤寒杂病论》原貌。”(《伤寒论文献通考》)因此,无论是《伤寒杂病论·原序》,还是《伤寒论》与《金匮要略》二书的具体内容,皆有王叔和撰次沾益的成分。
说“《伤寒杂病论》未见五行之踪迹”,似亦不妥。如《伤寒杂病论·原序》有“夫天布五行,以运万类,人禀五常,以有五脏”,《伤寒论》之《平脉法第二》及《金匮要略》之《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第一》等,皆有“五行”之踪迹,这怎么能说未见“五行”之踪迹呢?殊不知,有学者考证,此等文字或内容,乃王叔和撰次整理时补充沾益者,与原著《伤寒杂病论》无关。如民国儒医杨绍伊大夫,经方大师胡希恕先生及当代著名中医文献训诂学专家、北京中医药大学钱超尘教授等考证认为,《伤寒杂病论·原序》有王叔和撰次整理时补入沾益的成分。亦有学者考证,认为今本《伤寒论》卷第一《辨脉法》、《平脉法》和卷第二《伤寒例》这三篇内容,大部分是王叔和补入沾益者。而《金匮要略》之《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第一》部分内容,亦是如此,即与王叔和撰集整理时补入沾益有关。
要言之,以《汉志·方技略》律之,《素问》、《九卷》和《八十一难》当属医经家(学派),五行思想充斥其中;《伤寒杂病论》与《汤液经法》有渊源,当属经方家(学派)。经方家本与“五行”无关,此乃其中之缘由也!
观《伤寒杂病论》全书之方剂,无论是论述外感伤寒热病,还是内伤杂病,大多未用“五行”思想辨证施治。说与“五行”思想有染者,那是王叔和撰集整理时补入沾益者。《伤寒杂病论》是一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中医经典著作,该书理、法、方、药俱备。“五行”思想虽经王叔和“补入沾益”,然在原著《伤寒论》112方和《金匮要略》262方中,并未用“五行”学说来讲“理、法、方、药”!
《金匮·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第一》说“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确与“五行”学说有关,但不知《伤寒杂病论》的哪个方子是这样用的?“治未病”思想,见于医经家之《内》、《难》著作,与五行生克制化规律有关。而《金匮·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第一》开篇即讲“上工治未病”,与经方家似乎无关,所以前辈尤在泾《金匮要略心典》“以为非仲景原文”,不是空穴来风,是有道理的。
宋本《伤寒论》108、109两条,确与五行学说有关,然有注家认为此两条“与上下文义不属,似有遗误”(《医宗金鉴》)。《伤寒论·阳明病篇》说“阳明居中主土也”,虽与五行有关,但并未见用“五行”学说辨证施治之相关方剂;而太阴虚寒病证之主方理中汤(丸),其“中”字指代脾,或与五行有染。《金匮·黄疸病脉证并治第十五》说“黄疸之病,当以十八日为期”,虽与五行说有关,但临床是否如此,则全然不顾!另,《金匮要略》有“杂禁”三篇,即第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其中第二十四、二十五篇有些内容,虽亦涉及“五行”思想,但与《金匮》262首方剂几无关系。
综上所述,《伤寒杂病论》为何未见“五行”之踪迹,即指《伤寒论》112方与《金匮要略》262方,为何未见用“五行”学说辨证论治?这是因为《伤寒杂病论》源于《汤液经法》,与五行说无关。虽《伤寒杂病论》亦涉及有关“五行”思想,有学者考证,系王叔和撰次整理时补入沾益者,但并未直接融入《伤寒论》112方和《金匮》262方,即未能用五行学说去指导这些方剂。
附:钱超尘——《伤寒论序考》
宋本《伤寒论序》始于“论曰:余每览越人入虢之诊”,止于“余宿尚方术,请事斯语”,而读《千金要方·卷一·治病略例第三》,孙思邈在引用“夫天布五行,以植万类,人禀五常,以为五脏”至“夫欲视死别生,固亦难矣”一大段文字时,没有指出这段文字出于张仲景《伤寒论序》;而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序》中引《伤寒论序》时,明确写道“张仲景曰”。孙思邈在《千金翼方·卷29·禁经》中说他寻求方药几乎费尽移山心力:“余早慕方技,长崇医道,偶逢一法,岂惜千金?遂使名方异术,莫能隐秘。”而在所有“名方异术”之中,孙思邈最为敬仰张仲景,他说“至于仲景,特有神功,寻思旨趣,莫测其致”(见《千金翼方·卷九》孙思邈小序),因此,对于引用张仲景的文字,必然郑重写出“张仲景曰”、“仲景曰”诸字,这是贯穿《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全书的体例。假使“夫天布五行,以植万类”至“夫欲视死别生,固亦难矣”一段长长的文字为《伤寒论序》所原有,那么孙思邈在引用这段文字之前必标示“张仲景曰”四字(《千金要方·卷26·序论》篇引张仲景一段文字,首先标以“仲景曰”可证),而在《治病略例第三》中没有写出“张仲景曰”,那么这段文字是否是张仲景《伤寒论序》中的文字就十分可疑了。待读康平本《伤寒论序》,此疑迎刃而解,涣然冰释。
原来康平本不但有小注、旁注,而且对后人增入的文字,一律比原来低两格排印。日本大冢敬节说:“本书之刻,专在存古态势,故行数、字数、旁书、嵌注,一莫所改窜。”可见康平本这种格式是自古相沿、无所更易的。康平本在《伤寒论序》“若能寻余所集,思过半矣”句下,有一大段长长的文字,这就是“夫天布五行,以运万类”这一大段,比张仲景《伤寒论序》低两格排印,表明这段文字原非仲景所写,而是后人的发挥。由于有康平本这种抄写和排印的古老格式作佐证,又有《千金要方》作证明,那么就可以作出这样的判断:在“若能寻余所集,思过半矣”之下的一大段文字,不是仲景《伤寒论序》所原有,而是后人对《伤寒论序》的发挥或感想一类的文字,大约北宋林亿、孙奇等校定《伤寒论》的时候,把这段文字混入正文。
宋本、成无己本《伤寒论序》:“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康平本《伤寒论序》把“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23字作为“博采众方”一句的小字注释在此句之下。细审上下文,依据康平本把这23字作注释看,不但于《伤寒论序》文气无伤,而且更觉雅洁。但是,如果把此23字当作正文原有字句看,虽文气稍显枝蔓外,而于内容则觉充实。我个人倾向于此23字原是注释之文,后来窜入正文。
——《伤寒论文献通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