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第六章 鸟鸣风庭欺草木·追杀
旋风卷过水面，化为一道光，奔向荷花池前的两个孩子。华妍雪看见了，可她没有武功根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时反应不过来，募地裴旭蓝从旁搂住她，伏身在地上接连滚开数尺，那道光芒紧随而来，剑刃冰凉的气息贴着头顶擦过。
顷刻间院子里冒出十几条人影，许绫颜将芷蕾送入保护圈，迅速回手飞出翠华翎，只闻得半空中“叮”一声金铁相击，悬在两个孩子头顶的那道夺目亮光如匹练般逼近又远逸。
许绫颜解去危急，脸上却有重忧，她静静听着墙内、墙外的脚步走动，捕捉着各种不祥声息，似乎又是象上次尧玉镇上的大范围搜捕。
芷蕾即入清云园，江湖上虽然已不是秘密，但是清云园名声在外，震动朝野，谁也不会敢于草率上门挑衅。在过去的两三月内，即便有些人不死心，也只是断续骚扰，甚至无需星瀚以上出手已可解决，最近更是风平浪静。
这次出来纵然多加人手，但她安排得谨慎之极，只让人以为清云有什么事情待解决，绝不可能让人一眼看穿有敏感人物在内之虞。何况一般人只道清云园接回芷蕾，从此严密保护，绝不让她轻易出园，也想不到她身上。却不料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走漏风声。
走漏风声的，会是谁？
只一顿，杀声大振，许绫颜那样敏锐的耳力，只听到莲动风拂，竟是全然听不到那边裴华两个小孩的声息，她心下着忙，不论他们是否听见，只叫：“逃出去！逃出去！”
敌人是冲着芷蕾而来，但留在这院落里刀枪无眼，若是冲了出去，想必对方能分出精神来抓他们的不多，以裴旭蓝身手之灵活，不难支撑一时。清云就在左近，援助片刻即至，只要能争取一点时间也就够了。
话虽如此，她却不知这两个孩子能否冲得出这转瞬间形成的天罗地网？
裴华全无声息，这时是躲在了水里。裴旭蓝本就力道未足，抱着和他身量差不多的妍雪，只能再三躲避。眼见头顶剑光去而复转，避无可避，只得低下头，俯在妍雪耳边道：“当心，水。”身子平平向前疾飞，跃入莲花池深水之中。
他看得极准，有杀手自莲花池出，但那里只是藏身之处，一旦冲了出来，莲花池就成了整个院落里最安全之所在。
尽管时已至夏，华妍雪浑身被水浸过，也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还亏得旭蓝赶着提醒了一句，口鼻未曾呛水。
几个动作电光火石，一气呵成，看似无奇，却实已是裴旭蓝目前力所能及的最高武技精华，微微喘息。两人探头出于水面，藏身荷叶底下，华妍雪伏在他胸前，听着他心脏怦怦跳动，两人都是又紧张，又彼此有些莫名欢喜。
裴旭蓝听着外面兵刃相击之声越发密集，水波以外的空气里杀气冷冽纵横，忐忑之余又有些疑惑。他们躲到水底下并非无人见到，却没人追击下来，或许是为己方所拦截，又或许是对方并不重视他们。
华妍雪低声道：“那是冲着芷蕾来的。”
裴旭蓝只感她在他怀里发抖，柔声安慰：“别怕。绫姨很快便能打发这些人。”
华妍雪默然，她和芷蕾一路历经凶险，可不认为许绫颜能轻松打发那些难缠的敌人，而且她发抖，亦非为了害怕。
她忍住心底的不适，见裴旭蓝拨开莲叶，向上望着，看他脸色变化，便知双方交战之剧，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呀，小妍，你怎么？”怀里女孩软绵绵的，裴旭蓝终于察觉到异常，她似乎不仅仅是因害怕而发抖。
“没……”华妍雪低声回答，然而乏力，多说一个字都嫌累得慌。
她眼中光彩焕散开去，不支之状彰显，裴旭蓝焦燥不已，她是受凉？是受伤？是因不识水性？他再向上望了一眼，决定无论如何，先出水再说。
他掣出袖内短剑，挥手割下一茎碧梗，随即将短剑横咬于口中，以莲叶为盖，抱着妍雪跃出水面。
几乎就在他跃出莲花池的那一刻，池上升起一片白雾茫茫，有人放出大片毒气。原来也不是完全没人在意他们，只是不愿分力来对付这两个无足轻重的孩子。裴旭蓝微微发怔，几乎有些后怕——亏得他一念为她，要不然，两人都葬身池底。
华妍雪轻轻笑出声：“好厉害，你简直就是未卜先知。”
她脸色分明极难看，遇上能饶舌的机会，偏生绝不放弃，裴旭蓝啼笑皆非。
“好狠，连两个孩子都不肯放过！”
许绫颜这一回听得真切，不由震怒。虽还是无暇过去，翠华翎连珠射出，裴华周围敌人纷纷倒下，生生被她射出一条路来，旭蓝见机奔向后院。
后院数名清云弟子守着，帮他们阻了一阻，裴旭蓝抱着妍雪狂奔出去，自马厩牵出一匹赤红色小马，翻身上马冲出了院落。小马虽未成年，修长四蹄撒开来却如泼风一般，在曲巷长街穿梭奔逃，灵活异常，原是他平常骑熟了的。
裴旭蓝催马狂奔，身体接触到的是温软酥润，发丝在风中吹拂着掠过他的面颊、他的眼、他的唇，只觉自己在做梦一样。
那个片刻之前还是素昧平生的小客人，彼此相见未久，转眼间同他呼吸共闻，肌肤相接。
未成年的孩子，竟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波荡漾”，什么叫做“心猿意马”，心内的欢喜，犹如那一潭莲花池的水，摇曳得快要溢了出来。
前面的女孩有点坐不稳，他揽住她腰，温柔呵护她，小小的心里生出豪情壮志，仿佛自己突然成人了，强大了，他可以那么勇敢、那么自信地保护在他身前的那人儿。
倘若黑夜永隽，倘若马儿常跃，他就可以永远永远这么的勇敢下去！
然而变异很快来临，不是追兵倏至，而是华妍雪突然软下来，倒在他怀中。
这一倒，就象是失去重心似的崩溃，倒下来的力量颇是不小，裴旭蓝胸前受了一击，低头看时，妍雪双目紧闭，似已失去意识。
“喂！小妍，小妍！”裴旭蓝大急，手忙脚乱推她，然而小女孩毫无反映。
女孩面色苍白，面颊冰冷如雪，透过湿衣，却触摸到她的身体一分分炙热起来。旭蓝感觉到两种截然相反的温度，更是骇然，想起刚才在莲花池里，她便有明显不支状况，之所以忍着不说，是为了让他顺利逃走。
他不禁痛恨自己粗心大意，不假思索，抬袖放出一枚响炮，清云特有的求救信号炮。他非清云中人，可是出于云姝对其的特别爱护，清云弟子所有的他一件也不少。
这是极其危险的举动。目前没有杀手追至，他这么做等于自败行藏。
可是他没的选择。小妍这个样子，他无能为力，唯一救她的办法是让她及早回到清云园。
他发出响炮，立刻就抱着妍雪滚下马鞍，退到墙角，等待那枚信号瞬间爆炸，发出绚丽火花。
然而，信号升至半空，却未有意料之中的爆裂。
并非它失效，而是一道黑影，在火花闪现之前那一刹那，挥剑斩断了信号尾端的半截火绳！
信号炮扑的一记哑了，只留烟火味袅袅散于空气之中。
裴旭蓝目瞪口呆看着突如其来的黑衣人，来人身材异常矮小，全身只露一双精光夺目的眸子，冷冷看他。
“你、你是谁？”尽管头皮发麻，裴旭蓝仍记着自己的使命，翻手掣出短剑护住妍雪，全不顾自己空门大开。
“把这小姑娘交出来。”
黑衣人有意压低声音，使这嗓子听起来怪异非常，不似人声，更难听出是男是女。
裴旭蓝握紧短剑：“休想！”
黑衣人嘿嘿冷笑：“好、好，果然又是一情种！了不起！”
裴旭蓝全神贯注地蓄势以待，听得这句话，不禁微微一愣，什么叫“又一情种”，他如果是“又”，那么“上一个”情种是谁？
不容他发问，那黑衣人已然动手，袖风拂到之处，一股异味侵入裴旭蓝鼻端，他甚至没来得及挣扎一下，便软软倒地。
黑衣人一探身，把女孩子抢到手中。
凝视着昏迷女孩，目光变幻莫测。——那目光，与方才精光四射全然不同，只觉灵活闪动已极，根本不可能是男子所能拥有的眼神。这个浑身包裹在黑布里，看不出丝毫端倪的人，竟是一名女子，只是身量矮小，不似成人，瞧着非常古怪。
“人人都只道杀手追杀施芷蕾，哼，却不知我是为着你而来。”裴旭蓝既已昏迷，黑衣人再没顾忌，自言自语的同时也亮出了本来声音，妖冶而笑，“不过现在把你怎么办呢？——杀了你，太没趣味了，也显不出你的价值来啊？”
华妍雪闭着眼睛，神色宁静，在她周遭发生的一切风云突变，似都和她不相关。
“小丫头……”黑衣人手指从上至下缓缓划过女孩嫩滑如玉的脸庞，十指纤细如葱根。
“放了她。”
黑衣人倏然一惊，这声音来得无声无息，没有半点预兆。左手五指立即扣住昏迷女孩咽喉部位，以防对方进一步有何举动，一面说：“她得了施芷蕾，我不和她抢，这小丫头我是非动不可。”
“你这事，做得忒不精细。”声音的主人并不现身，仅是淡淡数落，“你不急于杀施芷蕾，却一定想杀华妍雪。——我既猜得到，别人未必都是傻子。”
黑衣人怒道：“胡说八道，谁会猜到，只有你偏生那么多心眼，阴魂不散跟着我！”
那声音道：“你把世人看得忒简单了。那些人哪一个不是精明伶俐，若非我这些年煞费苦心……”
“好了好了，全是你的功劳好吧？”黑衣人蛮横说着，口气一如被娇惯坏了的小女孩，“我又不要和你抢功，干什么急成这样！”
那声音无语凝噎，半晌，方幽幽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不可现在下手。才费了多大精神救回她性命，此刻一死，你是自找麻烦，这些年辛苦经营都怕一夕付诸流水。”
黑衣人停在女孩子脸上的手虽未缩回，却也就此凝定不动，冷笑说：“我知你心意。只因这女孩儿想拜那人为师，你指望她能成功，你的心愿可了。”
“你总是这样，有事没事便爱气我。也罢了，你怎么想我管不着，但无论如何我不允你杀她。”那声音一变，透出凄苦，“她已死，你是大获全胜，没必要斩草除根。”
“胡说！我才不是因为她是那贱人的——”
“住口！”不待她说完，躲在暗处的声音募然提声大喝，这一瞬，含着不容抗拒之威严，“我不准你对她不敬！”
黑衣人冷笑不已，居然未曾反对。
缓缓弯腰，把昏迷的女孩子放下来，让她偎着裴旭蓝。
“你一定不让我动手，也只好由你。但我只说一句：这丫头，断不容她好好活着，既想她活着，只合一生做平民。要不然——”
黑衣人语含讥诮，一字一顿：“今日当她是宝，异日避她如瘟。我等着这一天！”
仿佛咒语，死死钉在漆黑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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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旭蓝翻身醒来，恍若做了一梦，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抱着那个小姑娘，还是缩在某条曲巷的角落里。
昏迷之前所见黑衣人，宛如是噩梦中一道黑影，裴旭蓝竟然恍神，不知那是真还是假。
没过多久，许绫颜及同她最为要好的方珂兰赶到。
裴旭蓝还是初次见着方珂兰，虽见她形容可亲，想一想，找个机会把小插曲悄悄告诉了许绫颜。后者只是沉思，随即告诉他：兹事体大，但并不是冲着妍雪来的，让他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情。旭蓝对这形貌若仙的女子向来钦服，也便住口不提，只担心妍雪的伤势，许绫颜微笑安慰着，保证小妍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