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的孩子2: 成年礼》|边缘化焦虑的科幻演绎（2454字/7分钟读完）

作者：Ansel

《莉莉丝的孩子2:成年礼》
作者：奥克塔维娅·E·巴特勒
译者：海际/周颐年
出品方：狮鹫文学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01月
利用故事实现自我表达，通常是小说家创作的动机，巴特勒也不例外。
如果说「《莉莉丝的孩子》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展现的是作者巴特勒的丰富想象力以及对身份政治的思考。那么在系列的第二部，巴特勒则试图用“阿金”与抵抗者的相处和冲突来演绎物种边缘化和濒临消亡的焦虑。
当莉莉丝被放回地球之后，她便和名叫尼卡吉的欧劳一家住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交易村。
注：欧劳是欧安卡利人中的无性别基因工程师。小说里的外星人（欧安卡利人）除了欧劳，都会长成男性或女性，只不过男性和女性的交配繁衍必须通过欧劳才能实现。
而在上一部中，欧劳为了让人类存活下来，修改了他们的基因，这也使得欧劳成为了幸存人类交配繁衍的必要媒介。
这个在小说第一部结尾出现的设定，最终引发第二部小说的核心冲突（物种的身份焦虑）。
人类抵抗者试图逃离欧安卡利人的控制，但是他们无法繁衍后代，只能走向衰亡。
所以，后代问题倒逼着人类抵抗者去偷孩子，但问题是这些经由欧劳配置过基因的混血儿还是人类吗？人类抵抗者的办法是让这些混构的孩子「削足适履」（剪掉他们触须，假装他们变回人类）。
小说里混构人阿金被一伙抵抗者偷走后卖到了凤凰村，村子里生活着最早被莉莉丝唤醒的盖比和泰勒。因为阿金外形酷似正常人类婴孩，所以他得到了村民的喜爱，而那两个被偷来的混构人女孩（至少外形像女孩）则时刻面临着触手被切断的危险。
当时有那么一段对话还是非常耐人寻味的。
阿金说：
他们（人类抵抗者）想要孩子，所以买了我们。但我们又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想要生孩子。有时候他们恨我们是因为他们自己不能生。有时他们恨我们是因为我们身上有欧安卡利人的一部分，而欧安卡利人不让他们生孩子。
他们害怕自己的族群、他们所熟知的一切、他们自己，以后都不复存在了。
倘若掀开科幻这层外衣，读者其实可以看到小说背后的政治隐喻：
如果说欧安卡利人是美国日渐增多的少数族裔，那么小说中的人类便可以笼统地被理解为是美国白人。
如果我们细读文本，不难发现莉莉丝其实并不是白人，而她死去的情人约瑟夫也不是，小说的第一部透露说，约瑟夫来自中国。虽然这会让读者觉得奇怪，为什么中国人会取一个西式的名字，或许他只是从中国移民到西方的华裔。
不过在小说中，我们确实可以发现人物来自世界各地，会法语的、会德语的、会非洲某部落语言的，但是我读到现在也没有发现这些人之间出现过种族歧视问题。
这其实是一个比较大的漏洞，想必巴特勒也不会没有意识到。所以，巴特勒如此简单化物种内的矛盾，实则是为了强化她小说的主题——人类（作为同一命运体的）物种边缘化的焦虑。由此人类彼此的暴力纯粹针对的是彼此的思想和行为，而所谓的种族问题，被巴特勒转移到了物种矛盾上。
在某种意义上，地球原住民对欧安卡利人的抵抗，折射出的是白人的身份焦虑：曾牢牢占据世界主导地位的他们如今渐渐被边缘化了。
或许假以时日，混血儿便会越来越多，白人便不复存在了。
这种焦虑很荒谬，但却很真实。
小说中人类抵抗者作为人类物种概念的载体，或是因曾经负载的文明和知识，或是因物种族群的社会认同，自我觉察到延续人类文明的责任感，一旦人类文明延续的概念被人类不能自行繁衍的现实冲击，他们便产生了焦虑，并将其归责到外界因素（比如外星人的闯入），纵使外星闯入者（欧安卡利人）确实也承担着致使人类不能生育的部分责任（他们修改了人类的基因），但是小说里地球文明的崩塌以及自身肉体的不可逆转损毁却是人类自己造成的。
说句题外话，这种延续文明或者物种的观点根植于大部分人类的潜意识中，无论西方还是东方都是如此。宋时理学家张载曾用「四为」定义了儒士的使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之开太平。后人称之为「横渠四句」，常以此激励士人。
其中「为往圣继绝学」一句，也清晰明了地透露出东方儒士对「文化延续」的追求。
在某种程度上，无论是人类抵抗者还是莉莉丝，他们都渴望某种延续。莉莉丝选择与欧安卡利人为伍，牺牲了人类物质形式上的存续，选择了精神文明，而人类抵抗者则反之。
但是很难说，物理形式上的延续就是浅薄的、卑鄙的，精神层面上的延续就是正当的、高尚的。
在阅读《成年礼》时（《莉莉丝的孩子2：成年礼》），我能感觉到巴特勒对顽固的人类抵抗者和欧安卡利人时褒时贬，但确实没能看出来她立场坚定地站在哪一方。
人类和欧安卡利人结合生育的后代，可以拥有培育植物的「魔法」，可以有更长的寿命，甚至免于病痛折磨，这样的条件确实很诱人，但是否每个人都愿意接受这种改变？亦或者说，是否每个人都乐意为了这种生活而牺牲作为人类的那一部分？
不管人们作为哪一种生命体生存，他们应当有选择的自由。
抛开这个选择的问题，巴特勒还想描绘的是人类抵抗外星人、争夺生存空间的虚妄努力以及随之而来的暴力。
人类抵抗者既然没有能力繁衍后代，他们便只能盗窃或者购买盗窃来的类人混构人，由此营造出自欺欺人的假象，甚至期望这些类人混构人可以生育更像人类的后代。
人类一旦不能生产，那么强取豪夺的暴力手段便成了他们的选择，无论是对资源、孩子还是女性。阿金作为类人混构人一开始就是被贼人夺取后卖给凤凰村的村民的，后来被卖到村里的两个混构人女孩亦是如此。
不仅如此，文明的衰败也暗示着暴力的滋长。这对女性来说尤为危险，一旦她们被物化，不仅会沦为盗贼交易的目标商品，还会被视为社会资源，引发极端的暴力冲突。
在凤凰村出现械斗后，女性亦是男性袭击者的首要目标。女性被强行占有并致死的描写，小说中亦不是没有出现过。
边缘化焦虑往往最能引发暴力，不知道巴特勒在创作这部小说的时候有没有受到当时3K组织余波的影响。
故事最后，那些不愿意面对混战和纷争的人最终选择了逃离，希望阿金能够带着他们去往火星，正如当初的清教徒来到美利坚大陆一样，他们希望自己所承载的文明能够在一块纯净的土地上繁荣昌盛。
从地球到火星的移民计划似乎给了基因改造后的人们一个重构理想国的机会，但是这是否也暗示着人类只有不断逃离充满欲望的自我，才得以「平和」地生存下来呢？
我们期待小说第三部能够给我们带来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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