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民老汉吓了我一跳

作者/李寅 ⊙ 编辑/王超

编者按:“张仲景不是辨证论治嘛,他会看伤寒;叶天士和他的路子相反,会治温病,他们俩是一公一母,互补;李东垣会治脾胃,人能吃了就能抗病。所以看他们仨的书就会看病了。”这是一位农民老汉说的话,搁谁谁不得吓一跳?!还请各位看官慢慢欣赏。


一个农民老汉吓了我一跳

陈国忠,男,67岁,务农为生。就是这个陈老汉,着着实实的吓了我一大跳。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我和老陈的结识源于一次医疗意外。2006年秋,老陈携其妻来我处求治腰间盘脱出。我详细检查并结合CT报告后处以汤药3剂,药后痛减,又来开方,遂处原方仍投3剂。当晚,陈妻出现头晕、眼花、呕吐等症,赶到医院查血压:200/120mmhg 。有好事者怂恿老陈去告我,就说吃我的药吃坏了。第二天我上班后,老陈来到我的诊室,态度和蔼的告知事情经过,我反复查阅处方,并无不妥之处,遂取底方交与老陈,请其自行处置,告我也可以。老陈细览底方后说:“不是你开错方,没有十八反,也没有十九畏”,留下处方离去。我庆幸患者明理之余又暗自诧异:一个农民老汉,怎么懂得“十八反”“十九畏”呢?

2007年秋,老陈又来到我诊室,要求治疗膝关节积液。我忆及前事,问之,老陈说已在某医院查明,是高血压脑病,该院西医大夫也说与服药无关,经治疗已大有好转。

此后老陈先后几次来我处,渐渐熟悉,话语言谈也就随便了很多。一次老陈来时我正在看《中医各家学说》,老陈看了看封面,说出来一席让我大吃一惊的话:“你们中医这个派、那个派,都是瞎胡闹,看明白了张仲景、李东垣、叶天士的书,啥病都会看了。”我当即被着着实实的吓了一跳:这不是岳美中先生最为推崇的三个人吗?急忙问:“你知道岳美中?”老陈摇摇头,我又问:“那你怎么知道张、李、叶这三个人呢?”老陈回答:“爱看书,把中医书当小说看。”我再问:“那你凭什么认为看这三个人的书就可包治百病呢?”老陈嘿嘿的笑了:“张仲景不是辨证论治嘛,他会看伤寒;叶天士和他的路子相反,会治温病,他们俩是一公一母,互补;李东垣会治脾胃,人能吃了就能抗病。所以看他们仨的书就会看病了。”我不禁暗暗佩服:老陈的话虽糙,但理不糙。归纳的虽还不完全准确,关于流派的看法也有待商榷,但也差不多了。此三子确是习中医者必须学习的。我身边的某些同事行道几十年还参不透这个理,今天却被一个老农说了出来,可见不读书是不行的,书读的不精也是不行的。一个把中医书当小说看的农民尚且能悟出这么多,我们这些以医为业的人再不能悟出点什么,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啊。

自此,我对老陈的诊治特别留意,每次处方后都会请其过目,皆有惊奇。一次,我习惯性的在处方中开了协定药“上头”、“下头”,老陈又嘿嘿的笑了:“你这是桔梗和牛膝啊,一个往上跑,一个往下走。”我无言以对,只能连连点头。

又一次处方完毕,老陈当即指出是“三生饮”加味,我按捺不住,问他:“你既明医理,又懂药性,何不自行处方?”老陈摇了摇头,略带伤感的说:“你们中医不是讲‘医不自治’嘛,何况我年轻时家里穷,念不起书,没那么高的文化。几十年来干活累了就看几眼书做消遣,可从没给人开过方。自己生大病了也是去找医生。现在老了,更没那个精力了。”我也不禁为其惋惜:以老陈的悟性,年轻时若有条件,必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中医,造福一方百姓。我们现在的条件比年轻时的老陈好了不知有多少,学不好只能怪自己。

老陈不但给了我很多启示,还曾以药相赠。一妇女外伤后卧床不起,引发臀部褥疮,换药很多次,效果一直不好。一次恰逢老陈在场,悄悄对我说:“你咋不给她上中药啊?”我说外用药难找,药房不经营了。老陈第二天就送来一小包药 ,说试一下。结果药未用完,褥疮已痊愈。我问是否“生肌散”,老陈秘而不宣,只说我随时可以向他要药,绝不收钱。我不愿强人所难,只得作罢。

现在,这个酷爱中医却又无缘成为合法中医的老陈,已经和我成了忘年交。每逢闲暇都会来我处小坐,我也得以向其请教,受益颇多。如他曾劝我学习《医宗金鉴》,我说该书医理太简,不易领会。老陈则说:“你先用方子啊,方子好使了,你就会慢慢悟出理儿”,并指导我先试用了几个方子,我尊而用之,果有疗效,理亦渐明。我把此事告之吾师董松泉先生,董师感慨说:“民间真是藏龙卧虎啊。你一定要虚心学习,万不可自满。”

而今,每当我学业上遇到挫折、欲打退堂鼓时,脑海里就会闪过这个曾经着实吓了我一跳的老陈,他一个不以医为业的农民尚能几十年如一日坚持阅读中医书籍,我们以医为业的人又怎能退缩呢。

这个着实吓了我一跳的老陈,成了我前进路上的动力。

陈年旧事了,写出来与同道们分享,旨在与那些和我一样,正在岐黄路上艰难求索的同道们共勉。

杏李园主人

2008.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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