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监生是有名的吝啬鬼?大错特错!很多人被语文课本骗了
一提起“严监生”大家似乎马上就会想到“儒林外史”“吝啬鬼”“灯芯”等与他有关的词汇,作为高中语文文学常识的考点之一,严监生也确实经常与这几个词一起出现在考试题中,久而久之,大家对他的印象也固定了下来,好像他是一个除了吝啬再无其他特点的人物。
但是,当我们打开《儒林外史》原著,读完与他有关的章节时,我们就会发现,严监生其人其实是非常复杂多面的,对这一人物的评价,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吝啬”就能概括的。这里就引用书中的几段情节来说明。
一、以德报怨,尽弟兄之责
严监生的第一次出场,是在第五回,说来好笑,他的首次登场,竟是因为一件与自己并无关系的案子:他的哥哥严贡生欺压乡邻,强要邻居王小二的猪,还想凭一张借据讹黄梦统的钱,被人告上了县衙,于是他“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卷起铺盖一溜烟跑到省城去了”,差役找不到人,只好去找严二老官。
书中写到:严监生名叫严大育,字致和,严贡生名大位,字致中,二人是同胞弟兄。
县衙来人,严监生自然不敢怠慢,拿了两千钱把衙役打发走后,就请他的两个舅舅——王德王仁兄弟来商议对策,二人主张来个“釜底抽薪”,把告状的人安抚住,再由众人递个拦词,即可大事化小,也免去一场风波。
主意虽好,但严监生也道出了其中的难处:“老舅说的也是,只是我家嫂也是个糊涂人,几个舍侄,就像生狼一般。一总也不听教训。他怎肯把这猪和借约拿出来?”到最后,还是他自己破费“连在衙门使费,共用去了十几两银子,”才把他哥哥的官司了结。虽是无奈之举,倒也能看出严监生的几分忠厚。
严监生咽气死后,严贡生见自己的官司已了,便从省城赶了回来,刚刚回到家里坐下,赵氏便派人送来了一个毡包和端盒,里面是“簇新的两套缎子衣服,齐臻臻的二百两银子”。
即使是对自己这个无情无义,遇事便跑的哥哥,严监生还是选择了尽兄弟之情,把自己的财产分给了他一份。
二、与妻子情谊深厚,也是重情之人
严监生的妻子王氏身体一直不好,王德王仁兄弟俩去看她时,见她“面黄肌瘦,怯生生的。路也走不全。”后来病情加重到“每日四五个医生用药,都是人参、附子,并不见效。看看卧床不起。”
王氏弥留之际,提出让严监生立妾室赵氏为正妻,严监生与王德王仁商议此事时,忍不住掉下泪来说道:“你令妹自到舍下二十年,真是弟的内助;如今丢了我,怎生是好!前日还向我说,岳父岳母的坟,也要修理。他自己积的一点东西,留与二位老舅做个遗念。”说到这里,就拿出了两封银子,每人一百两,分与兄弟两个。
不仅如此,他还表示“将来要备祭桌,破费钱财,都是我这里备齐,请老舅来行礼。明日还拿轿子接两位舅奶奶来,令妹还有些首饰,留为遗念。”
王氏死后,严监生为她操办丧事“修斋、理七、开丧、出殡,用了四五千两银子,闹了半年。”
一个平日里连猪肉都舍不得多吃的人,竟会舍得用人参这样的名贵药材为妻子治病,并且花几千两银子来处理妻子的身后事,这不得不使读者重新审视这个人物了。
除夕夜里,严监生与赵氏吃过几杯酒后,对亡妻王氏的回忆又涌上了心头,他指着一张橱柜,对赵氏说:“昨日典铺内送来三百两利钱,是你王氏姐姐的私房。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日送来,我就交与他,我也不管他在那里用。今年又送这银子来,可怜就没人接了!”
后来一只黑猫碰翻了酒坛,漏出了里面一封一封的桑皮纸包,仆人打开一看,里面是五百两银子,严监生见了,不禁叹息道:“我说他的银子那里就肯用完了?像这都是历年积聚的,恐怕我有急事好拿出来用的;而今他往那里去了!”说完,又“大哭了一场”。
言辞之恳切,感情之真挚,读来真是感人肺腑。文中几次写到严监生因思念妻子而落泪,几次写到他大哭,那绝不是“逢场作戏”的眼泪,而是他心中真情的流露。书中对他妻子的描写不算多,赵氏的几句话可以为我们了解王氏的人品性格提供参考:“你也莫要说大娘的银子没用处,我是看见的。想起一年到头,逢时遇节,庵里师姑送盒子,卖花婆换珠翠,弹三弦琵琶的女瞎子不离门,那一个不受他的恩惠?况他又心慈,见那些穷亲戚,自己吃不成,也要把人吃;穿不成的,也要把人穿。”
寥寥数语,便为我们勾画出一位贤惠善良的妇女形象,书里写她患病在身仍自己“装瓜子、剥栗子、办围碟”也并不是因为生活拮据,而是已经把勤勉度日当成了一种习惯。正如诚斋老人的评语说的那样:“此亦柴米夫妻同甘共苦之真情。”
三、临终遗言,道尽心酸
课本中选录的严监生临终前的片段,让我们都知道了他垂死之时,因油灯里燃着两根灯芯而不肯闭眼,待赵氏剪灭一根后方才瞑目。可我们在课本上没有看到的是,在这之前,他已经把自己的儿子拜托给了王德王仁兄弟,并且做了这样一番嘱托:
“我死之后,二位老舅照顾你外甥长大,教他读读书,挣着进个学,免得像我一生,终日受大房里的气!”
“免得像我一生,终日受大房的气!”多年郁积的愤懑,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爆发,终其一生,严监生都在大房严贡生的阴影下卑微而又窝囊地活着,就连他的死,也没有换来兄长的一丝同情:严贡生去吊唁,酒席将阑,又聊起他之前的官司,王德王仁兄弟感慨地说:“汤父母(指当地的父母官汤奉)着实动怒,多亏令弟看的破,压下来了!”
本以为严贡生会借此抒发一下对兄弟的感谢,以表思念之情,结果他却大言不惭:“这是亡弟不济。若是我在家,和汤父母说了,把王小二、黄梦统,这两个奴才,腿也砍折了!一个乡绅人家,由得百姓如此放肆?”
本是好心出手相助,却被嫌弃“不济”,倒显得像是自己的多余之举。严监生一生中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
综合以上的情节,我们才能全面地认识严监生,认识这个集吝啬,慷慨,胆小,怯懦,重情于一体的复杂的人物。
相比之下,作者对严贡生则着墨更多,讽刺也更为辛辣,读者在他的身上体会不到一丝人情味,贪婪、虚伪和自私,几乎构成了他性格的全部。“吝啬鬼”这顶帽子,似乎留给他更为合适。
与严监生的对己吝啬,对人慷慨不同,即使是对自己的亲人,严贡生也吝啬到了极点,就连他的二儿子大婚,他都不愿支付给吹鼓手应得的报酬,书中写:
大老爹在厅上嚷成一片声,叫四斗子快传吹打的!四斗子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八钱银子一班叫吹手还叫不动;老爹给了他二钱四分低银子,又还扣了他二分戥头,又叫张府里押抑着他来,他不知今日应承了几家?他这个时候怎得来?”
仆人实在无法忍耐,道出实情,反倒惹得他生了气:“放狗屁!快替我去,去晚了,连你也一顿嘴巴!”
一群人没带吹鼓手,抬着轿到了周府,周府的人却吩咐道:“拜上严老爷,有吹打的就发轿,没吹打的不发轿。”仆人四斗子好不容易找来了两个吹手,结果却“一个吹箫,一个打鼓,在厅上滴滴答答的总不成个腔调。两边听的人,笑个不住”。
出此洋相,却只是为了省四五钱银子,其悭吝可见一斑。
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乡里横行惯了的严贡生,坐船回高要县时,又玩起了讹诈别人的把戏:他把吃剩的云片糕放在后鹅口板上,故意不去查点,掌舵的偷偷吃了几片,严贡生也装作不知道。到地方下船后,船家水手向他讨要喜钱,他故意走进船舱里去,转了几趟,还问四斗子:“我的药往哪里去了?”
四斗子被他这一句问懵了,说道:“何曾有甚药?”他又说:“我方才吃的不是药?分明放在船板上的。”
掌舵的交代了刚才放在船板上的云片糕是他吃了后,严贡生顿时变了脸,气势汹汹的说:“我因素日有个晕病,费了几百两银子合了这一料药,你这奴才!猪八戒吃人参果,全不知滋味,说的好容易!是云片糕!方才这几片,不要说值几十两银子,‘半夜里不见了枪头子,攮到贼肚里!’只是我将来再发了晕病,却拿什么药来医?你这奴才,害我不浅!”“送这奴才到汤老爷衙里去,先打他几十板子再讲!”
掌舵的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早被吓得慌了手脚,还是众人过来说情,“被众人捺着磕了几个头”,严贡生这才肯罢休,嘴里还骂着:“既然你众人说,我又喜事重重;且放着这奴才,再和他慢慢算帐,不怕他飞上天去”说完就坐上轿子扬长而去,船家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了,之前说好的十二两银子的船费自然也是一文也没得着。
堂堂乡绅,为了不付船费竟能做出如此无耻之举,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严贡生的虚伪贪婪,在争夺兄弟家产的时候暴露无遗,兄弟亲情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为了霸占严监生家的房屋,竟要把兄弟的遗孀赵氏赶出去,让自己的二儿子和儿媳妇住进去,还恬不知耻地对手下的仆人说:“赵新娘是没有儿女的(有一子得天花早夭),二相公只认得她是个夫妾……我们乡绅人家,这些大礼,都是差错不得的”!
赵氏无奈,一纸诉状把这个大伯告上了县衙,知县和府尊都是妾生,因而偏向赵氏,惹得严贡生不满,又想要冒充周学道的亲戚去京师告状,结果吃了闭门羹,悻悻而返。
至此,严贡生的故事在书里也算告一段落,再出现时便是第十八回,胡三公子告诉匡超人。
“严大先生那事已经平复,仍旧立的是他二令郎,将家私三七分开,他令弟的妾自分了三股家私过日子。”
到最后,这场官司还是严贡生打赢了。
这真是讽刺到了极点,胆小谨慎的严监生,最终却落了个后继无人,家产被夺的命运,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的严贡生,倒是平安无事,还夺来了一份兄弟的家产。作者正是想通过对二人不同命运的描写来无情地鞭挞科举制度和封建社会:在这个社会里,好人无好报,祸害活千年。
注:本文插图作者为钱晔老师,经授权使用。
作者:申智吾,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