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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雪那日去图书馆,一进门就见肖云和露露,两个人正在赶作业。肖云还是那样爱笑,快乐得像只小白兔。肖云贪玩,没有听取莹雪的建设性意见,悠悠晃晃只选了两门课。在他们学校,全日制(FullTime)学生至少得注册三门,如果有资助性的工作,可以只修两门课。“反正有资助,有什么可急的。”肖云振振有词。露露也在一旁帮腔:“大不了晚一年毕业,没必要把自己弄成苦菜。”露露因为免了学费,心里没有压力,所以她也想开了,这学期只选了三门课,空出些闲荡的时间,跟着一帮朋友上山下海,样子看起来开心极了。可是她的笑远不如肖云的笑那么明净爽亮,隐约浮动的暗影,一闪而过。“每个人走自己的路,”莹雪只是想:“我要是有资助,我会全力以赴读完学位。”又过了一个月,她在学校参加了托福考试。莹雪在出国前只考了GRE, 等要考托福的时候,她和纪林在王老师的安排下,匆匆完成了大婚,婚礼后没几天,他们便拿了签证到了美国。莹雪知道要想入学,托福成绩不能缺。学生们是凭护照和准考证入场,站在莹雪前面的,是个披纱带环的埃及妇女,她向莹雪抱怨,她已经在美国呆了十多年,早拿了公民,入校读书还得重考托福,没有办法,她在埃及上的中学。凡是来自非英语国家的人,没一个飞得开托福的关。莹雪身后是个漆黑的非洲妹,一张苦瓜脸,她说她来自肯尼亚,早期英国的殖民地,官方语言就是英语,她一口流利的英语美国居然不承认,让她考过托福才能入大学。莹雪安慰她:你也别气了,考出个满分吓死他们。门开了,偌大的一个教室,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外国人。考听力没有耳机,大家都听录音机。录音机嗡声嗡气,像没有吃饭的老头老太,考场上有人在咳嗽,考场外有人在唱歌,莹雪好几个地方都没听清楚。“够了,只要过了录取线。”莹雪把分数单子从纪林手中拿过来,“你还别说,今天上午去系里招生办,那个秘书左看一眼我的托福,右看一眼我的GRE,眼睛怪怪的,问我的GRE是不是在中国内考的,好像在中国考的就是假的。”纪林说:“中国学生分数越长越高,老美都怀疑了。”莹雪说:“学校最近发现了几起假成绩。我今天在系里碰见一个女孩,她告诉我的,说是中国人自己搞的文化大革命,互相揭发和斗争,中国人不闹,老美也不会去抓。那个女孩的名字好奇怪,叫什么黄樱子,像个日本人的名字。”“我知道黄樱子,她不是在医学院读Ph.D(博士)吗?难道也转到计算机系来了?”纪林笑道:“鲁明阳第一次见她还起过邪念,后来发现有勇士在追就回家相了罗霞。”黄樱子告诉过莹雪,她曾在北京协和读了七年的医学。如果能想办法弄到资助,她也准备转到计算机系来。莹雪叹了一口气:“读了七年的医还要转过来,我都替她可惜。”那可不是,纪林说:“人人都在想资助。只是天上下了月饼,直接下在我的手上,多亏夫人的功劳。鲁明阳昨天还问我,你怎么拿到了这份差。” 莹雪问:“那你怎么说?”“我说我直接找戴维斯聊啊,他说他也找戴维斯勾兑过,怎么没给他?”“鲁明阳成绩比你好,肯定心头不快。”莹雪说:“你别过意不去,他目前仍在机械系拿全奖,你先前一分钱都没有,这份工作对你太重要了。守住了它,就可以守到毕业。纪林,你可得好好干啊。千万别弄出个三长两短。”莹雪的一席话,语重心长,说得纪林心跳血涌,连连称是,他想起昨晚还在办公室想玉如,在PHOTOSHOP(图画软件)里画了一大片的竹子:那一年他们在竹海,怎样的情意绵绵。他心虚,他感觉莹雪的额头上生了一对神眼,亮晶晶的,可以看穿五脏六肺的神眼。“你别什么事都倒给鲁明阳。”莹雪的眉宇间起了一个细微的结:“他人好,但常没脑子,有事没事的,邀三呼四去喝酒,喝了酒就开始胡说八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往外面泼!”那还是纪林告诉她的。有一次鲁明阳醉了,对大夥儿喊:别看我们罗霞平时看着苗条,脱了衣服那屁股是屁股,奶是奶,胸脯子上的肉啊,可水灵了,比嫩豆腐还嫩。于是众人起哄:“那奶头的颜色呢?”“比樱桃还好看,含在嘴里居然是甜的。”“别说了!”莹雪断然喝道。纪林本想博老婆一笑,没想到老婆反把它当作反面教材:“他一醉就成了活宝。纪林,我提醒你一句,少跟他出去喝酒,明白吗?”纪林表面答应,心头却不服气,以后再不跟莹雪提外边的事。这天两个人在学校碰见了,鲁明阳又提议,周末去酒吧快乐去。纪林先是犹豫,后也爽快应了。自己刚拿到资助,捆绑多日的身心也该松动松动。莹雪晚上去图书馆看书。家里不是学习的地方,这秋谷的房子,左邻右舍说话声,夫妻斗嘴声,小孩啼哭声,声声入耳,扰得她看进去的字又飞了出来。图书馆的电梯下来了,她还没有进去,谁的声音在后面拉她:“高莹雪,这几周都在逃课啊。”转头一看,“哈,没想到是你,宋云青,威廉斯(Williams)不是回来了吗?”“威廉斯最近活儿多,希望我帮到底,所以我得跑完这学期。”他手按电梯的号码,回头看她:“准备去几楼看书?”“如果要想安静,还是去顶楼吧。”宋云青不由分说,自作主张按下了7。七楼安静明亮,几乎无人打扰。他说:“你欠了不少课,要不要我帮你补?”他要帮她补课。他难道是天生的助人为乐,她想起第一次在LAB(机房)和他独处,想起他的跑车,还有他的电话号码。她的心和笑都是乱的:“前段时间缺课,主要是在忙托福,申请学校,其实一直想......想上你的课。”他的声音很低,也很温和:“你这次是正式入学了?”她点头。但当他问及她的GRE时,他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他知道这儿不少中国人,经常瞎吹牛皮乱报分数,跟大跃进时乱报亩产量同个风格。他抬手拍了拍头,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很突兀,想收却来不及了。莹雪倒没在意:“那是国内强化的结果。我托福是在美国考的,连六百都没上。”于是他建议她去申请资助。她摇头:“计算机系高分如云,我又没有计算机背景。”他说:“我在戏剧舞蹈系里有份GA(研究生助理)的活,我可以让你。”戏剧舞蹈系?那不是她的世界。他告诉她,戏剧舞蹈系(Department of Theater and Dance),属于本校的艺术学院。他在那里负责计算机相关的技术工作。尽管一周八小时,但是工分高,每小时12美元,最重要的是能免学费,一学期四千美元的学费,对谁都不是小数。她低下头,脸和耳都热乎乎的,这可能吗?如果说纪林的资助是天上掉下来的月饼,那月饼后面有她的功夫。这又算什么呢?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她没有看他,眼睛落在书的封面上,封面上的两只蚂蚁正在起舞,背后似乎飘过一段朦胧的音乐。图书馆很安静。他对她说:“戏剧系的网页我基本建好了,余下的只是维护,添添材料而已,只要懂基本的HTML和JAVASCRIPT(一种网络程序)。” 莹雪说:“可我根本不懂。”他说HTML很简单,我马上就可以教你,愿意跟我去戏剧系吗?他站起来了,她也跟着站起来了,犹豫只是刹那间的火,闪一闪就灭了。她不相信自己又上了他的车,车内的空气有些凝重,也有些古怪,她不得不找话:“我听人说,跑车的保险很贵。”“确实贵,为了供它,我不得不到处找活干,比养个儿子还精贵,唉,养不动了!”“国际学生不是只能干20小时吗?你怎么到处都在干。”话出了口,莹雪才咬住舌尖。晚了!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好在他并不以为然:“我一周四十个小时的活,早就犯规了,但是学校管理很乱,系统程序没写好,要是我来写,没一条鱼漏得了网。”他这条鱼在戏剧系和计算系之间游来荡去,隔得那么远的行道,谁能知道?只要没人揭发,不会出事。他转过头来笑道: “你是唯一知道秘密的人。”“放心吧,我又不是美国之音。”她心头到底有些冤屈,他告诉了她这么多,又不信任他。静心想去,似乎又能理解,她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先生。”他们之间多了共同的秘密。“多谢你了。”他冲她一笑:“你知道中国人的圈子是非多,空话多,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小人也不少。前些日子,我们这儿有个中国人,转到商学院还拿了奖学金。他老婆居然跑到学校去揭发他,成绩和履历全是人造的,学校二话不说,取消了他的录取。”也只有夫妻才有可能,细细想想,凭白无故的闲人,跟你没怨没仇,吃撑了没事跑去害你?两口子之间,什么底细不知道。曾经是亲密爱人,现在是红眼睛仇人,逼急了,互相一阵乱咬。宋云青说:“两口子当时正闹离婚,那男的我认识,后来花了点钱,又秘密转了学。临行前谁也没说,就跟我通了个电话,他含血喷天,说天下最毒最假的就是妇人的心了,两人十六岁就山盟海誓了,当初她发誓可以为他死,现在是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他说这一辈子再也不相信女人,只想报复女人。我劝他,悠着点,哥们,哪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天涯何处无好草?”莹雪听得胆颤,一时半刻没了言语,眼前一圈碎光细闪:“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姓李,他老婆姓文。我知道小文进了计算机系,但是好久没见小李了,没想到,原来转学了......”“我懂。”晚风吹在脸上有些寒意。眼前是一栋典雅庄严的长方形建筑,暗红色砖墙,门前七八根白色大理石雕花圆柱,顶天立地一派巍峨的气势,建筑周围有长长的回廊,廊外植着繁茂鲜媚的花草。他说:“这就是戏剧系和舞蹈系共用的大楼,据说是个石油大亨生前捐款建的,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他们站在大厅门口,里面灯火辉煌,四围明镜照人,钢琴声一响,成串成叠的音符落下来,如春水流过他们的身周,一大群身着练功服的女孩,一会儿舒肩展臂,一会儿凌空腾越。莹雪看着稀奇,停了脚步,静观了好一阵子。“哈,你也被蒙了,这个老妖精,肯定拉过皮的,已经快五十了。前苏联什么国家芭蕾舞蹈团的台柱子,还得了一大串列宁斯大林的勋章,苏联快解体的时候趁乱逃到美国,最初在纽约的舞蹈公司混,现在在学校当老师,但她不是TENURE(终身教授)。”宋云青为什么知道?因为他管理这个系的网页,很多老师的资料都在他手上。他对她说:“我们还是回办公室,看她们跳翻了天,也解决不了你的问题。”办公室不大,两张桌子,两台电脑,房内见缝插针地堆了些机器和各种颜色的磁盘。宋云青工作的电脑旁,放有戏剧系的服务器,呼呼地响,他打开了电脑里的软件,回头对莹雪说:我先教你几个简单的格式,你自己要多摸,书在旁边,没事儿时翻翻。她学得很快,二十分钟后就搞出了一个简单的网页,还联上了图画。她笑道:“确实比C语言有趣多了。又不怕出错误,CODE(代码)随便怎么写,结果都会出来。 ”他说:“过些日子,我给你装上DREAMWEAVER (写网页的软件),你的工作会轻松很多。这工作时间很活,没人监督你,你自己报满八小时。我一般都喜欢晚上来干活,干完活看自己的书。”她还是不安:“这么好的工作你给了我,你怎么办呢?”“我还有二十个小时的TA(助教)。贪得太多,会遭到报应。”他微皱眉头,“只是有一点,我知道你先生和鲁明阳关系不错。”“鲁明阳是个好人,也是条汉子,我最初也打算把这份工作给他。只是这个人,特爱喝酒,你可能不知道。”一边是书,一边是电脑,莹雪沉了进去,忘了时间的流逝。突然冒出个问题,她转过头来就要问他。她还没张口,她就呆了。他双手抱肩,两眼不动正打量自己,须臾之间,她脸就红了,心跳成了鼓声。他沉着平静,心里根本无鬼,有鬼的倒是她自己。他笑道:“我说对了吧,做网页一点不难。”她说Table(表格)有几个小问题,无意识扫了一眼表,差点儿跳起来:“都快十一点了,我一点都不知道。”过道很安静,早没有初来时的喧闹和音乐。他们的足音响在坚硬的磨石地板上,四周回荡起空旷的清响。“真的安静。”她说。“现在安静,期末就不安静了,毕业生要出ShowCase(汇演),天天都在排练,深更半夜都在喊:Turn Turn(转),Run Run(跑),Jump Jump(跳),Strong arm(高举臂膀)。只见里面的人又是旋转又是跳,跳得楼都在求饶,可怜这一百多岁的老楼,还经得住几次折腾。”外面下雨了,滴滴沥沥的落在头上。莹雪身子往后一退,一件夹克已披在她的身上,夹克上有他的体温和气息,“你站在这儿别动,我把车开过来接你。”她凝眸呆立,他的声音和他的人已在雨中,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像蚕一样蠕动,遥远的记忆里,有伤心也有温馨,母亲拉她的手走在街上,下雨了,母亲把大衣脱下,裹在女儿身上。她恍惚又回到了从前,母亲朝她走来。再一细想,抬头已是泪水如注。幸好是雨天,她可以骗人:“我真的没事,那是雨水落在我的脸上。”“可是你哭过了。”他固执地说:“你的眼睛是红的。”她也很固执:“这么暗的光,你怎么看得见我的眼睛。”话一出口,两个人都笑了,笑声消融了车内凄然的氛围。下车前,她把他的夹克脱下来,叠好放在座位上,又轻又重说了声:“谢谢。”夜深了,莹雪闭上眼睛,感到心和肉都在微微地颤,像一条暗红的绳子,搀揉着一团朦胧的光影。夜风掠过窗外的橡树叶子,声声碎响,一点点沉入心的深处,又一点点在心深处挣扎。她想起戏剧系办公室的窗外也有一棵庞大的橡树。大概两点钟的时候,听到开门声响,她倏然从床上起来,“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了?”纪林好不容易搞定一个作业,回到家中,骨头和筋都软了,只恨不得倒在床上,化作一滩泥。他眯眼望了一望她,她今夜似乎有点异常,像个满脸无知的姑娘。“我在想资助的事。”她低低地说,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我认为我该不该去争取?”“太难了,第一学期就不要妄想。”纪林疲倦地阖上眼睛:“反正我有资助,你就放心入学吧。”“你还是不信任我。”纪林睁开双眼,又累又烦:“这样好不好,等你入学了,我把GA(资助)让给你,免得你为我担忧受惊。”“什么意思?”莹雪胸口一紧,心也空了,没有依托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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