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七卷 哀乐寻常百姓家
两个熟悉的身影闪出花丛,是顾桂英老迈的身影和又矮又黑的可怜的姐姐肖玉芬的亮亮的眼睛。顾桂英摇摇晃晃地,似乎找不到重心,但她嫌姐姐伸手扶她。她右手提着黑皮革提兜,兜里沉甸甸的是她心爱的《圣经》。
来到蕙原中学教工宿舍楼肖承均的家里,一叙说才知道母亲脸色何以苍白。姐姐说,承匀两口子因为喝酒的事,又闹矛盾,承匀打了何美云两巴掌。何美云的娘家人就找了来,不论老少,一律成了她娘家的敌人。
姐姐说:“让娘在你这里住些天,清静几天吧。承匀尽给我添麻烦,我家是钱是东西的尽管他用,还帮他家干地里的活,替他陪笑脸道不是请人家来,可要好好珍惜待见人家才是啊,能惹不能挡的种。你姐夫三轮车出了点毛病,想让他帮着修一下,他可是连一丁点热情也没有。”
顾桂英斜依在沙发上,嘴嗫嚅着,但没有出声。她老人家太虚弱太劳累了。因为是暂住几天,她没有带来她和老伴的一包袱寿衣。玉芬安顿下母亲,吃过午饭,喝了一杯茶,然后就告辞回家去了,她心了也是挂念着家里的七七八八。
自从顾桂英来到肖承均家,一些亲戚朋友误以为她住进了医院,家里的座机电话铃不断地响,不断的问候。登门看望的也络绎不绝,有亲戚、朋友,也有教友,姐姐也失去了作为客人的身分,忙里忙外帮着晴雪做饭,肖承均则忙着倒茶,暖瓶盖开了又盖,盖了又开,不几时热水就空了。
顾桂英脸色好起来,说话的底气也足了。肖承均心里感到欣慰。肖雨瑞的单位很近,她在家里吃住。她现在再没有时间和心情陪着奶奶玩了,小时候,她一大早就跟着奶奶学唱赞美诗,那单调的曲子让晴雪直皱眉头。饭都端上了餐桌,雨瑞嘴里哼着,还在伏案忙着,顾桂英面对伏案忙碌的孙女,闷不住地要搭话,既是说给儿子儿媳听的,也是说给孙女听的,她说:“等我死了,就按基督教规矩办,不烧香不磕头……”顾桂英话未说完,晴雪戳一下盘子边:“吃饭吃饭。”
晚饭后,晴雪到洗漱间里去洗衣服。肖承均悄悄地对肖雨瑞说:“你妈什么都好,就是一样不好,不善解人意。”肖雨瑞说:“我怎么就没觉出来,别人也没这么说,就你个别。”
肖承均自知有点失言,闷头喝茶水。但他心里总觉得婚姻象一座活火山,坐在火山顶上的小女儿一点也不知道,这火山随时有暴发的可能,可是孩子又象神奇的纽带调和剂,一次次危机都在忍耐中归于平静。岁月是一块顽石,再锋利的刀剑,也会磨钝的,不得不承认,现在他们都老了,生不得气了,吵吵闹闹的事也少多了。
他听见母亲在埋怨弟弟:“没钱为着没钱打仗,有了几个钱,就离婚离气,也不知吃几碗干饭”。他看着妻子在忙着洗老人的一些衣服,忙里忙外,心里顿升起一种淡淡的羞惭与忏悔情绪,所谓的良知,原来人是这样稀微!亲情、友情、爱情都可以沉淀一种责任感,可是责任感能生出友情、亲情、爱情吗?
九月,阳光和空气透明凉爽。城里人争相购买菊花时,老家乡村正忙着秋收。肖承均的书房里,摆放着一盆友人送的菊花,嫩黄的花瓣如玉人手指般展开,散发着沁人肺腑的清香。窗外的桐树叶继续片片跌落,树影越发稀疏凄清。但有这菊花,秋天似乎不再萧刹,心中的忧郁也因之退色了。
太阳西去,从楼上望去,透过杨柳树远望,那远景非常神奇,渐暗渐灰渐黑的黄昏加深蕙原县城的神秘感。远处,高楼里反复播放着唢呐曲子,谁家的洞房里已点上了红烛?在新娘新郎的床头,还有一只蚊子在深秋独唱。近景,平房的院落里,又是谁家点燃了白色的香烛?雪亮的灯光,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