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六卷 金声玉振有余韵 3
在学校图书馆的书报收发室,肖承均收到了一份佛教赠刊,塑料袋装印着《了悟》刊名,和自己的详细地址,寄信地址处,是空白,他打开袋子,一本大三十二开的月刊佛教综合刊物,淡黄色的双铜纸,白描佛手拈花,粗笔一挥的浓墨一轮明月,翻开书页,扑面的书香,同时是隐隐的佛香,内容包含了律宗密宗和禅宗的宗教历史,教派宗旨,戒定慧法门,现代生活与人间佛教。
肖承均纳闷,不知是哪一方佛缘推荐,得到了这殊胜的馈赠。当他躺在床上,借着微暗的床头灯灯光,仔细读这本刊物,翻开扉页,就是弘一法师的肖像,暗蓝色的背景上是一轮明月。然后是刊物按语,述说办刊宗旨和本刊的内容及特点。逐字逐句,字里行间,肖承均忽然坐起身来,喊道:“朱老师的文章!”晴雪正在专心看微信小视频,她愕然地张着嘴,瞪着肖承均,说:“你有病啊,闹鬼了。朱老师不是早就失踪了吗?”“是,可是他的语言方式和文章风格我太熟悉了,虽然是佛家禅语,到底能嗅出他的文风来”。“这个可不是瞎说着玩的,千万不能乱说。”“嗯,知道,知道。”
肖承均尽管承诺不乱说,可他还是闷不住,第二天他给臧怀冰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猜想——朱友剑老师出家了,遁入空门了。臧怀冰心里也明白,都回不去了,这事,只能当传说看待,朱老师早就是一种传说了。肖承均的长篇小说,本来塑造了一个作家形象,就是以朱友剑老师为原型的,当朱老师失踪之后,他的这个角色只能暂时停住,他不忍心让主人公死去或突然失踪,他还希望朱老师继续活着。由于这本刊物,由于他的猜想,他的脑子忽然一亮,让苦闷迷茫的主人公遁入空门。
他的长篇写作仿佛经过了山重水复疑无路,这一偶然的触发让他顿开茅塞,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坐在电脑桌边,一只手端着一杯绿色莹莹的茶水,开始凭想象构思“作家”后来的生活和命运。几分钟的构思,才思如泉涌,他赶快放下茶杯,两只手抚摸到键盘上,十指通心,轻巧迅速地敲打起来。……
山风料峭,他刚踏上山门的门槛时,棉裤太厚门槛太高,他不得不踩一脚门槛,可是他想起了寺庙出家人的规矩,于是只好把脚缩回去,再重新迈了进来。只见山门里摆放在两边各一个笨重古老的铜铸香炉,蓝薇薇的香烟袅袅缭绕,走过一道高浮雕廊檐的大门,沿着石径径直往里走,又是一道雕梁画栋斗心勾角的大门,大门里面别有洞天的开阔,上千年的松树柏树和老枣树,龙鳞虬枝,遮天蔽日,穿过浓浓的有着松香味道的树荫,往北拾级而上,是雄伟的大雄宝殿。
自他来到独峰寺皈依佛门,一袭海清入得山门,他食必菇素,担柴打水扫地,每天梵唱拜忏,习禅、出坡、过堂,渐渐受到归一禅师的重视。如是经年有余,他才得到归一禅师传授的三皈五戒,得到剃度并得赐法号释未济。他进一步得到归一禅师赏识,把他调到佛刊编辑室,主持佛教刊物的编辑工作,担任了《了悟》佛学月刊的责任编缉。从此他行使文字般若,自度度人,焕发着人生暮年的精神光彩。
窗外松影婆娑,竹叶摇曳的《了悟》室里,释未济正在校对选自《楞伽师资记》的稿子,理论之美与教义魅力只有深入其中,才能知个中滋味,由法聚而到法义之幽邃精微。他深受僧肇《物不迁论》的智慧照耀,更崇尚绚烂归素的弘一法师。他的人生虽没有大绚烂,却也历尽人世沧桑,灯红酒绿的浪漫与恩怨,他觉得以素为绚是他人生的必然。他的文学、历史、哲学功底,他的求知追玄,对佛学浓厚的兴趣,使他在此项工作中如鱼得水,读书、写作、编辑,校对刊物的每个字符,都是心血汗水凝成,可谓字字皆辛苦。
转眼已是立秋时节,他与寺内三个文字编辑正忙于排版新一期《了悟》刊物,当琉酸纸发出来时,已是晚上十点,他们鱼贯而行,慢步轻声地离开寺内印务处,当他们拽开门扇,迎面是满帘的秋虫的叫声,反射着金黄亮丽的白炽灯光,而夜色间的溪水,时轻时重地伴随他们直到僧房入眠。当释未济他们一梦醒来,真是“远山排闼送青来”,那山色那云霞,那寂然清纯的高远的天空,真是一种禅的境界。而门边的椿树,金黄的落叶,叶叶都是翩翩的舞姿。茂盛葱茏了整个夏季的墙边的牵牛花丛稀落衰微了,在删繁就简的花纵里,只要一到秋季夜晚,就升起密密匝匝的蜇鸣。而禅堂前的莲花池里,仍有晚荷次第开放,尤其是那些荷叶间的凤眼兰开得更盛,三朵五朵,七、八、九、十朵绽开,此花刚没于水中,彼花又开了婉雅的一个清秀的白昼。
“掸去家尘又征尘,扑面书香是佛香”。宁静馨香固然是这里的主旋律,忙碌辛劳仍是生活的基本内容。每当有知名游客前来观光朱友剑就独自打扫师傅的房屋院落,收拾师傅书桌上散乱的文稿。为准备法会稿,归一禅师的长篇稿子要交他誊写,然后交由印务部打印并装订成册。他刚收拾完毕,走出后房,走在去禅堂与大殿西侧的印务小院的青石阶小路上。竹纵那边传来导游的喇叭声响。释未济低眉缓步,迎面是一群华侨归国旅游团,人们穿着华贵,各带数码照相机、DV机,匆匆紧随导游,游览独峰寺景色。正是这匆忙一瞬,他与一女游客的眸光一对,一秒钟的闪烁,他立即遣责自己本能的失范,然他一转想,再看那人,金发紫唇,裘皮披肩,散着浓妆味道和商业气息的定是与自己有一千书信来往的女诗友,而那位女子也一个愣神闪过,莫非……但她又微笑着摇了摇头,笑自己是在瞎想。
禅院归于平静,他从印务部归来,心灵隐隐作痛的感觉,仔细分辩,竟还是一丝未泯的离情别绪,而这情绪深处的隐痛是什么呢?他立即发觉是那位女施主那华贵的装束,那商品包装伤害了他,没想到清纯的诗友才女也变成了广告人的模样,但这又与他何干呢?就如寺院外的民用墙体,粉刷了一层又一层,斑斑剥剥的广告,找不到一点空闲,连墙根根的蝗虫、蚂蚱的翅上也染上星星点点的广告色,在土与色里挣扎。但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又是梵唱,拜忏,过堂,习禅,出坡,梵唱,拜忏,过堂,然后是一个殷红的无声无形的梦境。当他走出禅房,见门前花木花叶上挂着露珠,夜里雾曾悄悄行足这里,没打忧任何一个梦境中的心灵,竹叶一阵沙沙轻响,那是风吧,还有隐约的山林间的鸟鸣。
(第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