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田园(散文)
文/杨亦頔
手机号是外地的,刚回到大理就收到一条短信:中国田园城市——大理欢迎您!我试着用旅游者的身份来体悟这句话,“田园”无非就是自然与人文的过渡区域,比自然多一分人气,比人文少一分刻意,在全国有“田园”资质的城市应该不在少数,那么现在,大理我问你,你是怎样的一个田园城市?
在大理,“田园”和“城市”是连缀在一起的,但不是天然物与雕琢物简单生硬的拼接,拼接的田园城市是泡在营养液里的植物,活不长久。在大理,没有过多的移植,仅仅是“田园”和“城市”的界限足够模糊,稍不留心就会越界。在大理,从城市到田园有多远?事实证明,站在城市稍稍踮脚就可以触摸田园。
老家在山区,在老家找到了不完整不纯粹的“田园”,因为它只是大理众多乡村的缩影,形体不全,魂灵是在的。很多外地人说:大理四季不分明,没意思。而当你真切地触及到寒冬里以“绿”为主体色的山乡田园时,有意思的恰恰就是这种“没意思”。田地里的用色大胆而夸张,显然与冬季基调不符。天空垂压得很低,田地不断向上蔓延,蓝绿两色把空间等分为二,它们各执一方。天空是青色的瓷片,掷地有声,云和鸟也识趣,只蜷在边角上甘当注释。土地之上,能找到最真实的天空。绿色的田地是用细碎的生命拼凑出来的,与天空的恬淡沉静不同,田间是聒噪的。这一季田地里多豌豆和蚕豆——两种天生喜欢“聚居”的作物。它们的花只是附加物,更谈不上特殊的美,偏是赶上天时,在冬季展颜;于是,原本平常的姿容也变得可圈可点,它们狠狠地灌了一口冬日浓醇的阳光,立时醉倒在嫩叶的怀里。立在远处看,白色的蕊瓣溺在绿色的枝茎间,弱小得连点缀都算不上,尽管如此,此时此地,它们仍是田间不可多得的“国色天香”,生命是一种让人心动的美,是每一个个体与生俱来的最大资本。天空之下,能寻到最完美的土地。田埂边疏疏的几棵柿子树,正是挂果的时候,橙红的柿子身后有蓝色的衬底,到底是观赏价值多于实用价值。村里的孩子嘴馋了就会去摘一串柿子,但树上的柿子总是摘一半留一半,留待观赏不过是一个浪漫而不切实际的猜想,事实远胜于猜想。村里的老人讲,摘一半留一半是为着给越冬的野鸟填肚子,鸟吃饱了就不会分食农户的庄稼了,如此,缀在枝上兀自妖娆的柿子竟是出于山民们纯朴的“私心”。
入夜,田间又是另一重光景,既然是有别于喧嚣城市的田园,清冷寂静自然是要做足的。光源虽少,夜空却是霁蓝色,像珐琅器的胎,缺了叶的枝杈在月光的修饰下也变得生动了,盘曲蜿蜒,是胎上的掐丝,静静地看,确是一件清冷孤傲的艺术品,仅止于此,这里不过是个田园的赝品。在乡下,白天闹在屋外面,夜里闹在院里面,虽然缺了城市中的万家灯火,但每个寻常的农家小院都是亮得扎眼的光源。城市有太多乡村没有的东西,而乡村有太多城市无法复制的东西。坐在农家院里喝他们自家酿的老酒,嬉笑怒骂还是咏颂歌怀,悉数摊放在桌上,雅俗共赏。农家菜的食材全是自给自足,刚离了茎蒂的豌豆还饱满地蕴着灵气,新做的香肠还来不及褪了新鲜,自己制的魔芋豆腐似乎原本就该这么粗糙。更难得的是就地取材的“常用药”,从治跌打扭伤的动物药酒到消炎去火的药草,在农村,几乎每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心里都藏着半部《本草纲目》。临睡时,亲戚在门边撒了一把苞谷籽,只说明天赶早会有山上的野鸡下来找东西吃;门一开合,从不打照面,凭空给自己招来一群邻居。
第二天赶上村里的“街子天”,看到沾着泥土的壮实山药,现下山货成了“新贵”,忍不住问摊主是否是他自家种的,摊主一口否认,说山药是从城里买来的。我笑了,为着摊主的话。原来,“田园”只是一个形式,真正的田园是在心里的。有时,习惯了接受大于虚假却小于真实的东西,猝然碰到不加掩饰雕琢的东西,我们反而手足无措了,正如这城市之外的田园。所幸,我们的城市与田园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