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 穗 爷 爷
文/孙昌华
作者简介：
孙昌华，男，山东莒南县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中国金融作协、临沂市作协会员，县作协副主席，有作品在《山东文学》、《当代小说》、《小说月刊》、《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月报》、《群岛小小说》等文学刊物和部分金融报刊副刊发表，偶有获奖。
“谷爷爷，怎么天不晌就喝开了？” 年集熙攘的人群里，我拍了把谷穗的后背。谷穗捏一只黑瓷碗，转头“嘿嘿”一笑，喷我一脸酒气。我拽他去旁边的牛肉汤锅，他挣脱，弯腰从石桌上捏根榨菜扔嘴里。石桌上站桶散酒，还有几只黑碗、两碟咸菜，几位老汉正蹲那儿滋滋啦啦地品着，间或斗嘴打趣。阳光从冰封的河面射来，在这些碗里晃荡，也晃出了我久远的记忆。喊谷穗爷爷，是因为他辈分高。念小学时，他高出我两级，黑黑瘦瘦的，很少说话。那年月，乡下男孩大多顽劣，喜欢拿乳名耍笑人。上学路上，我们每每摘些草棒，摇晃着，扮鬼脸喊他“谷穗谷穗狗尾巴草”的时候，他就一跺脚，瞪眼攥拳唬我们：“狗多了狂群，再胡闹，看不捣碎你们鸟蛋！”谷穗是乳名。谷穗出生那年，他家自留地上种了一分谷子。有天早晨，他爹担着粪水去浇谷，被驻村干部撞见，一脚踢碎尿罐，呵斥为啥不把肥水送大田，他爹一声不吭，拾起钩担倒头就跑。秋上，谷穗出生了，他娘奶旺旺的，谷穗吃得挺欢实。一家人都说多亏了那分谷子。满月的时候，他奶奶说，就叫谷穗吧！像田野里的庄稼，我和谷穗这茬人在瘠薄的乡村时光里，转眼长大了。长大的谷穗心灵手巧，制作的弹弓小火枪吸引了我，我们成了好伙伴。有天下午，我俩在河边拾柴禾，我脑洞里突然爬出馋虫，就说：“大田的花生熟了，找柴禾烤了应该很好吃吧？”俩人顺着沟底摸到花生地头。谷穗让我趴沟沿上接应，他看了一下四周，猛然跃起，扯住花生秧拔了起来。“住手！”蓦然间，对面沟里蹿出俩人影，朝我们奔来。谷穗扭头，示意我快往回跑，他则斜刺里朝另一块大田蹿去。我撒丫子跑回家，跳进猪圈，细听着外边的动静。不一会儿，就听得大喇叭里传来治保主任二歪的声音：“广大社员同志们，狗日的谷穗偷拔大田花生，被民兵捉了个现行，这就游街，大伙赶紧来批斗！”我按捺住心跳，若无其事地来到村中心大街上。街两旁站了一些人，都在探头探脑，小声嘀咕着。就见谷穗赤着脚，耷拉着脑袋，左肩上挂着两把花生秧，右肩上挂着一双破凉鞋，被俩民兵推搡着，由西往东踉跄而来。“我偷拔生产队的花生，我错了！”走两步，他就这么喊，民兵手里的铜锣就“咣当”响一声。“向贫下中农学习，我认罪！”再走两步，他又那样喊，民兵手里的铜锣就又“咣当”响一声。身边就有人叹口气说：“唉，孩子馋嘴，多大个事嘛！”一晃许多年过去，儿时的记忆日渐模糊，我也走出村庄，成了一个所谓有乡愁的人。逢年过节回家，偶尔见到谷穗，我脸上总是火辣辣的。花生事件后，谷穗辍学了，跟大人屁股后面挣工分，干到农村分田到户，他便成了一名娴熟的庄户把式。只是快三十的人了，还没人给提亲，妹妹心疼哥哥，自作主张给他换了个媳妇。谷穗媳妇生个儿子，七岁那年，跟小伙伴拔了邻居俩萝卜，被谷穗大雨天揍跑了，找回家时发高烧，没跟上针，烧坏了头脑，后来上了聋哑学校。这年过年，我提了两盒金胜花生食品上他家拜年。谷穗端着好多水果吃食，硬往我怀里塞。电视机旁，一个俊朗的小子和一个水灵的女孩，相互打着哑语，兴奋地比划着。扯了一会儿过年话，谷穗就嚷：“边喝边啦，没酒不热闹！”他媳妇便很快张罗了几个菜，谷穗起开一瓶酒。酒酣耳热之际，我撕开包装盒，拿出两包七香花生说：“拿这个下酒，养胃。”谷穗摆摆手，拿大葱蘸酱，“吭哧”咬一口：“俺就好这口，别的不馋！”“您谷爷爷真是个怪胎，俺自打跟了他，就没见他吃过花生！”谷穗媳妇嗔怪道：“种花生到是挺积极，年年好收成，村里俩五保户吃油，都他供应！”“哪个让你说话哩！”谷穗眼红红地盯着媳妇，胳膊一甩，一只漂亮的酒盅就划了一道弧线，“砰”一声，在女人面前绽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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