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潇洒处也潇洒

────《禅学的黄金时代》读后(四)

以上三篇是以禅学来做基准的论述,如果就吴经熊博士的学养来讲,笔者更是满怀了敬意。他没有受过正统参禅训练,不仅关心禅学的发展,作了时间序列的研究,又满溢着睿智的思考与深邃的了解,把禅写得活泼起来,也把禅师的伟岸磞地跳出字面上,令人敬佩。

他的论述难免受到老庄思想的影响,而接枝到禅的园地。中外学术思想家都会持有这种论调;尤其庄子,在诙谐中透出明亮的幽默,经常如春雨般的洒在中国文人心中,凝炼出一股特别的悲悯,那种内心的凝炼很可能是酝酿出禅在中国土地开花结果的养份吧!

吴博士在评析五家祖师的禅风上,他独特的眼光如天女散花般的美丽与梦幻。美丽的是他动心于祖师的禅风,各有山头,孕育着缤纷的花朵,迎风招展;梦幻的是那些禅师好像从云端降落的菩萨,在在处处撒下了精神甘露,让人眼睛大亮,原来他们和我们一样在这片大地上。

他对洞山良价的<过水偈>,有非常精辟的提示:

这首偈子不仅在佛学中,而且在世界所有描写精神的文字里,都是稀世的珍宝。它给予我们一种开阔的视界,一种活生生的经验。这种境界是明澈的,又是深湛的,正如杜甫的诗句:「秋水清如底」……他是孤高的,也是随俗的,他达到了绝对的一,但不完全遗弃了多,使超然物外,但却步步踏实。

洞山的悟道偈没有神秘色彩,我和渠的关系,有如天与我,上帝与我,佛与我,彷如暗室点灯,一时明亮起来,是那么的近,那么的可爱,那么的真。他将之前所悟:「也大奇,也大奇,无情说法不思议」做了完美的阐释,「若将耳听终难会,眼处闻声乃得知」,正如春晨,曦光一露,处处闻啼鸟。在开阔的世界中,以活生生的直觉过着明澈的、深湛的生活。

他谈到南泉斩猫的公案,如果教内必定说那是不可能的事,南泉斩猫犯戒,赵州把鞋子放在头上走出法堂,唐突不敬。他另有见解:

禅超乎意识观念,不是语言所能解释的。但禅虽然超乎意识,却也超乎无意识……假如南泉的作法是令人震惊的;那就是要震断和尚们对于那只猫的执着……要做一个真的和尚便必须一刀斩断尘世界。也唯有用这种无情的方法才能使人真正走向自由和超然……赵州把鞋子放在头上走出去好像是完全的不合情理,但他却是提醒那些和尚们,在真实的境界中,尘世的一切是非价值等都必须颠倒过来。也许很凑巧的,赵州这种戏谑的作法安定了他老师激动的情绪……好像赵州在说:「老师晚安,轻松一点,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我们不想剖析吴博士的解公案,公案本来是无解的,我们欣赏他细腻的解析后会回归到那句:「轻松一点,好好休息吧!」

这则公案可以用来参,参得焦头烂额,陷在无厘头里才有转身之路,你才可以「休息一下」的。有些公案是可以解的,单刀直入,例如临济说:「诸方火葬,我这里活埋」,人死了火葬,干净利落,为什么要「活埋」,要把习气、妄念、贪瞋痴等活埋。

对公案别有见解是一种知识的飨宴,对心智的放松有帮助。我们平常日子紧绷着心情,萦萦扰扰,不能参得公案,而可以从中做精神的解放,应该是哲人拥有的智慧吧!

在禅学里,云门以「一字关」闻名,其实这只是他唤醒学生潜能的一种策略,而不是他的基本悟解。有许多禅学者以为他的一字回答是答非所问,认为教这是教人崇尚反理则。以笔者看来,这与崇尚理则是一样的错误。云门与其它大禅师一样,是超越了「理则」和「反理则」的,他的回答只是他对问题的自然反应。它们是被问题所引发,因此对问题来说,它们是问题的反应,自然是有意义的。

禅师各行各的禅风,这是必然的,如果是一成不变,那不都是沙漠里的仙人掌吗?本来就是的存在了?每个禅师展现了不同风格的禅风,同归于灵活生动,也突然云开雾散,重要的是禅师将禅人格化的表现,非常自然的反应,没有经过思索的阶段,就像花要开就开了,停不住一秒的休息。他们都在扫荡理则,也扫荡反理则。他们甚至于大声嚷嚷:「念佛一声,三日洗刷不净」,不要寻找依靠,寻找理由,要孤独的一个人,在夜空于旷野更好,何必打坐念佛呢?念经念佛与打坐太不干脆了,你要是懂得一字禅,举杯对明月,对影成三人,那个是你?那个不是你?不要太在乎你吧!

诗人李白为了捞月,跳进大江去,多浪漫!庄子丧妻,鼓盆而歌,在浪漫中蒸蔚着说不出口的伤痛!而禅者呢?横担蒺藜不顾人,直入千峰万峰去!

我倒蛮重视吴博士那个「追求自我的罗曼史」的结论,他先引用默灯的话:「对于我来说,做圣者,就是做你自己。因此所谓神圣,或超渡的问题,实际上,乃是追求什么是我?以及如何去探索这个真我!」有段话:

庄子曾说:「夫有真人而后有真知」。我觉得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应反过来说:「我在,故我思」。因为「唯有真人,才能有真知」。真人就是能发现真我的人,我们的生命是罗曼史,就是追求真我的罗曼史。道德的根本原则是:「众善奉行,万恶莫作,自净其心」,而其端点乃是去发现自己。

因此,他大大的称赞庄子言:「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证逍遥之虚,贪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也。」顺便一提,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是二元的,精神与物质是对立的,当我在故我思,我还是主动的机制,以我为中心的主观,而主观是多么不安稳又不明晰的角色啊!

我们的整个生命正像从假我到真我的朝圣进香。没有任何的浪漫史比这种进香更有意义,更为动人。因为进香的目的和历程都充满了罗曼蒂克,没有罗曼蒂克就没有生命,这也就是禅师之所以要常常引用那句:「不风流处也风流」的名诗了。

是的,我们生命之旅是一段由假我到真我的内心净化进香的过程,永不停歇的礼敬与自尊自敬,我们只肯说:「不潇洒处也潇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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