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书的大历史》:换作是你,也未必认得出那是稀世珍本

接着讲昨天开头的“血腥书故事”。不过,最初的血腥已过,下面是真正的书故事了。

有人读了我昨天的公号,说我开始写虚构作品了。非也,昨天是非虚构,今天也是。明天不知道。

《书的大历史》中有很多精彩的书故事。我每读到这样的故事,很不忍心它们潜伏书中,总愿意把它们唤醒,领它们出来转转,和天下的爱书人见见面。

继续!

上次说到,无意中发现古莎草书的兄弟俩,报了杀父之仇后远走他乡,从此没有消息。这批书的出土故事也因此掩埋了二十年。

不过,就像那句老话,书自有其命运。

兄弟二人大开杀戒之时,距他们挖出大陶罐已有一个月。这一个月间,他们在干什么呢?

他们在兜售那批皮革封面的莎草纸书。

他们先找到当地的神父。在他们家乡,神父是最有文化的。这神父果然有眼力,他马上认出书中所写,乃是极古老的基督教经文。不过他拒绝购买,原因没有告诉那哥俩,自己心里却明白:那极可能是古老的异教经文,收藏和阅读都是危险的。

神父都不买,哥俩很沮丧。干脆化整为零、给钱就卖吧。他们于是把十二包书拆散零卖,廉值求售。没钱?随便给几个比索吧。给点茶叶也行,给点糖果、橘子这包书就属于你的了……

书就这样陆续出手了。哥俩了结了一桩心事,即开始谋划心中更大的事:报杀父之仇。

兄弟俩踏上逃亡之路时,《拿戈马第经集》也各自背井离乡,开始了流浪生涯。

其中一包到了古董商手中。他大惊失色:这是哪里来的!不得了不得了。开罗的这位名叫辛西翁·塔诺的古董商立即行动,打听到这原本是一批十二包,即开始设法将整批书搜购齐全。古董市场开始波动,不久前才值几个比索的莎草纸书价格应声大涨。

塔诺还算幸运,到了1947年,他手中已经11本在握,只差一种了。他始终未能如愿买到流落在外的那一种。那本书后来有了自己的身世,自己的新家,还有了自己的名字——“荣格古抄本”。这个故事后面再讲。

且说塔诺已将《拿戈马第经集》中的十一种收齐,众多国际买家纷纷出价竞购。正“挑三拣四”时,就听说了一个他最怕听到的消息:埃及政府高度关注此事,意欲自他手中收购全套莎草纸书,价格由政府说了算,属“强制收购”。

塔诺岂肯“束手就擒”?他赶紧找意大利古董商玛丽亚·达塔利商量,说只要你能把书带出埃及咱们就按谈好的价格成交。达塔利说有人机场阻拦我就说我要把古经典带给教皇。

果然就有人在机场把她拦住了。说教皇说经典都不管用,《拿戈马第经集》不能出埃及。

政府联系上塔诺,说,政府将以5000埃及镑(约合15000美元)收购这批古莎草纸书。

5000埃及镑!还不到人家出价的二十分之一!塔诺自叹命苦,万分恼火,一百个不情愿。他连高喊“不同意”的机会也没有,因为没有人问他是否同意。

这批古经集从此收藏在开罗的科普特博物馆。有朝一日,你去埃及,除了金字塔前摆pose外,不妨去观摩一下这套书。

我是说好要去的。

嗯,刚刚和自己说好。

开罗科普特博物馆。

这批从拿戈马第出土并开始流浪生涯的书,现在被学术界称为《拿戈马第经集》。研究结果证实,书中所收,皆是“诺斯替派”教典。

综合网上介绍:诺斯替教是基督教异端派别,亦译“灵智派”、“神知派”,为罗马帝国时期在地中海东部沿岸各地流行的神秘主义教派之统称,约2-3世纪由古代诺斯替教演变而成。

此教派把精神世界看成善的,把身体看成恶的,认为身体是囚禁人生的监狱,只有消灭肉体才可以得到解脱。认为最高神的本质是心灵、生命和光,物质世界不是至上神所造,而是由低于至上神的“巨匠造物主”所造。与物质世界相平行,存在一个真实的精神世界。

也可这样理解:物质和肉体都是罪恶的,只有领悟神秘的“诺斯”(希腊文gnosis,意为“真知”、“灵知”、“直觉”),才能使灵魂得救。

早期基督教的部分教徒,曾以倾向于该教派的教义而被“护教派”斥为“异端”。该教派的有些教义,后为摩尼教所吸收。

《拿戈马第经集》中译本。

《拿戈马第经集》也已经有了中译本。2008年,刘小枫将其列入“西方传统:经典与解释”丛书,由杨克勤译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书名为《灵知派经典》。

不仅研究西方古典与基督教经典的学者重视《拿戈马第古经集》,研究西方书籍史的学者见了这批古经集的装订方式更是大为惊讶。他们原以为莎草纸书一直以卷子形制存在于世,他们也一直以为现代册子书发端于皮纸取代莎草纸之后。拿戈马第古镇出土的这批古书,轰然推翻了他们先前的结论。这些书都是由切割后的莎草纸装订成册,封面封底均有牛皮防护,其中生产年代最早的是公元333年。世界范围内目前可以实物确证的册子书的起点,就因此定为公元333年。

这批书中有一本,学界称之为“古抄本一号”,且皆认为它是“最令人好奇也最神秘的一本”。

我们前面说过,古董商塔诺几乎集齐了拿戈马第莎草纸书的全部,就是未能染指拥有43张莎草纸叶的那一册。

那就是“古抄本一号”。

1947年塔诺在古物市场全力竞购新发现的古书时,许多人都加入了竞争,其中一人是当时比利时驻埃及领事的儿子,名叫约瑟夫·阿尔伯特·艾德。那41张莎草纸册,偏偏就落入了他手中,大家随即以“艾德古抄本”呼之。

科普特博物馆。

埃及政府当然也知道。开罗科普特博物馆馆长即明确告知艾德,绝对禁止所谓“艾德古抄本”出境。

艾德自恃父亲为外交官,不大把文博界的警告放在眼里。他四处发放抄本照片,希望秘密成交,天价出手。

法国图书馆的让·多雷斯深知此册古本之价值,遂一面与艾德周旋,一面速报上司大力推荐,希望政府出手一举拿下。国内传来指示:淡定,镇静,设法贬低其重要性,以压低价格,趁低收入囊中。

让·多雷斯未能完成这一任务。他太看重这本装订成册的莎草纸经典了,他因古书宝贵而难抑自身的紧张,始终无法若无其事地贬损其价值,也做不到镇定自若地谈价杀价。他实在演不了欲擒故纵的买家,艾德的价格因此坚挺无比。法国只好退出。

艾德见法国人难以成事,干脆就带着古抄本去了美国。至今无人能知他是如何将其带出埃及国境的。有人说,他带了一箱古籍离境,一定是大胆地把古抄本压在了普通古籍下面,得以蒙混过关。也有人说,他是外交官之子,一定是用比利时外交邮件走私成功的。最终的买家则辩护说,“艾德古抄本”是循合法手段离开埃及的,但那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大概是要价太高的缘故,艾德在美国也未能为自己的古抄本找到买家,只好在1950年回到比利时。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艾德古抄本”还在布鲁塞尔的保险箱里待价而沽,它的主人艾德却忽生一病,一命呜呼了。

书还没卖出去,卖书的人却先没了,艾德的遗孀西蒙娜·艾德又困在纷乱的埃及出不来,这真成了一大困局。西蒙娜放出口风:我要离开埃及,想买书者先把我弄回欧洲,书价好谈。

荣格。

当是时,苏黎世荣格研究院对此书大感兴趣,很希望此书的古奥教义能证明研究院创始人卡尔·荣格先生的心理学原型理论。1952年4月,研究院联系上了西蒙娜,谈好三个条件:其一,协助她离开埃及;其二;为她在瑞士开账户,并于其离开埃及前存入35000瑞士法郎(合8100美元)作为购书款;其三,安全抵达欧洲前对此项交易保密。

就这样,“艾德古抄本”从此易名“荣格古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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