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谦：宛在水中坻

宛在水中坻

张谦

在我们身临其境的现实时空中，很随放地望着外面的天地，淡金色的弥满的光明，天空迷濛，这样看来是白天的光景。

要说季候，衰草已萌绿意，杨柳飞絮，这就是春天的光景。想想身临的时间，恰是阳历四月天。这该是冲飞腾跃的仲春时节，闻鸡起兴。莫负这春光，即如你眼前的随时処境，该奋力，该活现，该孜孜不倦。空间很广漠，尽你的如意手抓握，似乎是满把的空气，却是太极功夫的无为手，练得虚灵顶劲，如封似闭，气沉丹田，神思澹然。

然后你若有所思，所思在泰山，岱宗如在目前，所思在高岗，岗岚迭翠峯，所思在飞瀑，飞流积深潭，所思越千年，怀古自往还，所想生前事，憑籍想象别人的经验，信之与？不信之与？唯有自己经历的，这是可自信的，别人有同见，这就算所见略同。

我这里所想所思所说的是我生之初的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也即新中国建国立国初期，我们常说的解放初期，那个年代故乡的经济。

前文说过我故乡解放前夕经过两次土改，真正实现了耕者有其田。由于土地关系的平等，再者国家实行休养生息的政策，生产关系和谐，我那故乡一方小小的村庄一时间经济生活显得很繁荣。你说那地方小，可是人在其中并不自卑得渺得如沧海一粟。当然现在我们上天潜海入地，宇宙之广大不可方思，时间之悠长不可泳思。现在想那一方故乡，想那故乡的往年往月往日。再想想念念故乡的主体者，这茫茫人海，漠漠空间，浩浩时间，这一已的微小你当你是谁，算哪根葱，而那一方小小的故乡也就飘缈得若有若无。这就显得无关轻重，大可不必算什么家长里短，只是在这飘缈中若隐若现着那时的一些景象，供您消遣。

现在我们爱说大国工匠。这是国之工匠。而一方水土的乡里那时却有着众多的村之工匠，庄之工匠。我故乡里有石匠，木匠，铁匠，银匠，瓦匠，画匠，鼓匠，柳匠，豆腐匠，皮匠，鞋匠等等。做粮食加工的有大碾坊，缸坊，酒坊。大碾坊碾粮箩面，那时庄里没有电，也没有汽油，柴油，只有煤油，煤油照明用。所以大碾坊的动力全凭畜力，人力。我见过大碾坊的面箩，一组一组的面箩装在顺长的硬木架子里，长方架子一端有一个木转轮，两边装有脚蹬，端头有个座位。人坐上去踏脚转轮，利用轮轴的杠杆原理拉推一组面箩筛面。这踏面箩非常有节奏，非常赏心，咯噔咯噔就象自然的天籁之音响。织一篇心锦，干活的人也很惬意。在这回环往复的节奏中，面粉簌簌地落进木箱里。只是开办没几年，大碾坊关闭了，那很有节奏的踏面箩响声再也听不到了。缸房是做酱，酱油，醋，开办没多久也关闭了。只是一时间废兴而作的各类工匠喧活了小小的故乡村庄。

我要说的是住在庄子北头的柳匠父子俩。他们姓李，后来这一家人不知所踪。那时候父子俩虽各有残疾，为父的当年垂老佝偻，嘴角涡斜，为子的颈部右侧有气瘿，今天看来也不是甲状腺肿瘤。父子俩拖着病躯却手艺精到。他们手工编制水斗，料斗，笸箩，簸箕，做工非常好，用料是纯河柳，麻线。笸箩，簸箕是居家日用的，料斗是喂牲口用具。水斗是用来汲井水的。那时候，我们所処的张家大院里靠东方向有一口水井，供院里院外八九户人家人畜吃水浇菜园。最初井口上有木井盖，粗大的木支架上有橹栌，几圈粗麻绳吊一只水斗，丼沿下有个火山岩凿成的石槽。水斗就扣在石槽里，水斗浸过水后不漏水，轻便耐用纯绿色无污染，供各家汲水使用。这井自然是官井，水斗也属公共用的。每天早起和黄昏，各家挑水络绎不绝，长幼有序，温言笑语，縈縈话话，生气话现。而这汲水最官用的就是这水斗，那时我幼小，父母怕掉井里，不许上井台。我却悄悄地总想靠近多看看那只孔雀胆形的水斗。斗水橹转似水流年，没过几年，井盖没有了，井台圮颓了，水斗没有了，制水斗的父子俩并他们一家人也不见了。

故乡已是很飘缈了。一想起故乡，我就想起村外边那縈绕村庄的大片大片的水淀。春水荡漾，碧绿碧绿的，芦苇蒲草弥漫，什锦色浏亮的野鸭水鸟冲飞起落嘎嘎成阵。这大片大片水淀的水向北向东漫流，清清的，缓缓的，顺流而溯洄，故乡确实剽缈得影影绰绰，宛在水中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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