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褚福海:娘有巧手儿幸福
褚福海
我们兄弟姊妹小时候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娘亲手缝制的。尤其是娘做的各式布鞋,更是令人钦羡,赞不绝口。我家人口众多,在那个特殊年代,家里的经济来源有限,生活十分窘迫,所以,我们从小都是穿着娘制作的布鞋长大的,我们自豪地把这种鞋称之为“母亲鞋”。
我至今依然记得,娘纳鞋底用的原料,大都是将我们穿破旧的衣裤拆剪成布片,洗净,晒干,储存好,等到做鞋时拿出来用。为此许多熟悉娘的人都夸您节俭持家,会过日子。做鞋是程序繁琐的事情,不但需要细心耐心,更需有爱心韧性。自我有记忆起,我似乎从没发现娘有过任何怨言牢骚,而经常乐此不疲,做鞋不止。
娘在为我们做鞋底时,总会先量一量各人脚的尺码,在一种叫“蒲包”的东西上画好鞋底样,然后用早已备好的那些布片,涂上事先调制好的浆糊,一层一层往上贴。贴布片可是个技术活,不仅要贴得平整匀称,而且布片的纵横纹理须井然有序。每次看到娘贴布片时娴熟的动作和怡然的神情,我心湖里都会漾满幸福的涟漪。贴完布片,鞋底表面与边口您用新的白棉布封严绲好后,一张“刮子”就算是完工了。普通的鞋底,一般衬个三到四张刮子。
鞋底的初胚做好后,娘待彻底晒干松软了,再等工余饭后有闲暇时,用自己搓捻的较为粗壮结实的棉线,一针针地扎紧。扎鞋底为的是经磨耐穿。而扎鞋底是最吃力,也很有讲究的,针脚要细密有致,线路要自然流畅。因为鞋底较厚实,“引线”时常涩针,来回不是很顺畅,我常常看见娘歪斜着头用牙齿咬住针从鞋底内往外拔的情景。扎一双鞋底,手脚利索的人至少也得四五天,而娘一般两三天就收工了。娘麻利能干是有目共睹、毋庸置疑的。可娘白天要上班,回家要操持家务,料理全家老小起居,根本就没有太多的空余时间可供支配。为此我一直纳闷不解,娘的鞋底怎么会扎得比别人快?
尘封在我记忆深处的画面,始终未曾黯淡。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一个冬至过后,那日寒风呼啸,滴水成冰,吃罢晚饭,我们都早早地上床睡觉了。待我半夜醒来想小解时,我看到娘的房里仍透射出昏黄的灯光,好生疑惑的我不顾内急推门而入,眼前的一幕让我怔住了:娘正盘腿坐在被窝里,眯缝着眼睛,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在静静地扎着鞋底!娘就是那样默默无声地把怜爱之情倾注于一行行针线内,将深沉之爱投入到一双双鞋里!是的,正是有了娘的不辞辛劳与精心呵护,我们兄弟姊妹才从未挨冻受冷,更没有像有些小孩那样打过赤脚,可娘为此不知少睡了多少觉、熬白了多少发?我不敢想象,假如当初没有娘的辛勤付出,我们的生活境况又会是怎样!那一刻,我豁然明白了娘扎鞋底快的因由,更真切感受到了母爱的的无私与高尚!霎时,我的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夺眶而出,我飞也似的冲到娘跟前,一把将娘那双粗糙、皲裂的勤劳之手拽过,塞进怀里,久久不肯松开。见此情状,娘笑呵呵地搂着我说,傻儿子,快去睡觉呀,姆妈在为你们赶做过年穿的新鞋呐。那时,在我故乡,春节能穿着一双簇新、温暖的棉鞋去长辈或亲戚家拜年,是大人、小孩都很体面光彩的。
这种叫做“百叶底”的鞋底扎完后,接下来就要做鞋帮。一般单布鞋的帮用黑卡其布做,棉鞋帮娘喜欢用灯芯绒做,内衬用新的白绒布,这样穿着既高雅大方,又舒适暖和。单鞋通常是由娘自己绱的,而棉鞋大都送去给皮匠绱。我们兄弟姊妹八个,就是穿着娘做的这种朴实无华略显土气的鞋,一个个由校园步入社会,从小镇走向城市,逐步成长为后来的国企经理、书记、文化工作者和社区主任等。
后来我如娘所愿,要去省城读书。对我的离别,娘很是依依不舍,临行前,娘悄悄往我的行李包里塞了两双单布鞋,并拉着我的手充满仁爱地对我说,这鞋养脚,你自小穿惯了,带去换换穿吧,别整天穿那不透气又臭脚的球鞋。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娘就是这样,无论自己多么辛苦劳累,总是对我们关怀备至,使我们享受到了无限的温情与关爱。那时在我们整个学校,其他同学成天穿的都是清一色的解放鞋,回到宿舍也没鞋可换,唯独我可以拿出娘亲手做的鞋来更换,这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是极为奢侈的,也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娘已是古稀之年,但依然眼不花、牙不缺,仍在不遗余力地施展着“特长”。半个多世纪来,娘究竟做了多少鞋,我们没有准确统计过,具体数字不得而知,但我们清楚的是,全家这么多人,一年四季穿的鞋,都是娘一针一线劳作而成的。还有我们的后代当中,也有许多小辈都是穿着她老人家做的鞋长大的。
不仅如此,娘的厨艺亦是一流的,她做的酒焖肉是我们久吃不厌的佳肴。娘还十分擅长做些时令糕点来调剂我们的口味,诸如乌米饭、桂花糖芋头、甜酒酿等,丰富庸常的日子。娘包的尖角粽子,做的糯米团子,简直宛若艺术品。
过了腊月廿三过后,苏南人家是每家每户要蒸好多糯米团子的。那是最让我期待与开心的事情。
明晰的影像镌刻于记忆深处。天方蒙蒙亮,娘就轻手轻脚起了床,粗略洗漱完毕,挎上那散发清幽竹香,用细篾编成的竹篮,“吱呀”一声,便披着晨曦出门去了。娘那么早,为的是到街市挑选一些鲜嫩的荠菜与水灵的白萝卜,再斩上一大刀似乎还冒着热气的鲜猪肉。个把小时后,我大老远的就可看见,娘弯斜着腰,敞着褂襟,头上冒着热气,出现在巷口,正费劲挪着脚步朝家里走来。
那时的我还十分懵懂,看见娘回家,总喜欢急吼吼地趴到竹篮跟前去看稀奇。娘总会笑眯眯地对我说,这些都是生的,现在还不能吃,等待会儿团子做好了,你就放开肚子吃吧。
怀着许久的期盼与憧憬,我们姊妹几个都既听话又卖力地给娘充当下手,阿姐们择菜的择菜,刨萝卜丝的刨萝卜丝,洗笼的洗笼,烧火的烧火,我则双手执刀,“乒乒乓乓”剁肉末,顿时,便将冷清的家里捣腾得满室生机。
包团子,向来是镇上人家一年中十分看重的事项,无论大人,或是孩子,都会暂且放下手头的事情,将精力聚集到这项要务上来,没人胆敢轻视与懈怠。
我们遵从娘的指挥,有条不紊地配合着娘的行动,很快就把荠菜鲜肉、萝卜丝肉末、花生酥糖等几种馅心准备完了,分别盛放于陶盆瓷碗内,并调好了佐料。
当姐姐将一大锅水烧开后,娘便捋起袖口,亲自舀水和粉。滚烫的水倒入盛着米粉的木盆,顿时升腾起袅袅水汽和扑鼻的香气,透逸出温馨与安详,抚慰着家人的心灵。
娘边倒开水边搅粉,搅到七不离八时,就放下一把抓在手里的三只筷子,左手扶住盆边,右手不停地揉捏米粉。淡幽幽的米香味氤氲在空气里,沁入我们的心扉。待米粉揉捏得差不多了,娘便几乎分毫不差地把米粉掐成一段一段的,尔后放在手心里使劲搓成锥形,再倒过来,内侧用大拇指捣鼓,外侧用其他手指夹住,将底部弄空,装入不同品种的团子馅,便将团子正过来,在手掌里旋转着搓啊搓,直至搓得圆润光滑了,才算完工。
蒸熟后的团子,油光晶亮,热气腾腾,排列在竹床上,鲜活生动,有的白亮亮的,有的绿幽幽的,还有粉嘟嘟的。热团子的馨香气息,常诱使我忍不住趁热吃上一只。尤其是那绿油油的绿篷团子,散发出来的清香味,能香过去半条巷子。
偶尔也会多下些米粉,为避免糟蹋粮食,娘就把各种花式的粉绞在一起,用擀面杖来回擀成长方形的,再在表面压出些花纹,一条蒸糕便初现雏形。
我时常会凝视着那些团子,发呆沉思许久,感恩之心亦油然而生。真是娘有巧手儿有福啊!
我娘很寻常,但又极不简单,绝非一般人可比。在即将进入腊月之际,我又情不自禁缅怀起了她老人家。
褚福海,江苏宜兴人,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常务理事,苏州市作协会员,《散文选刊》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中华文学》、《青年文学家》、《散文选刊》、《北方文学》、《散文百家》、《鸭绿江》、《散文诗》、《新民晚报》等。两度获中国散文年会奖、《中华文学》散文奖,2016获中国最佳散文奖,并有数篇作品入选国家、省级年度选本。出版散文集《掬水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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