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特刊】张国领：兵趣
作者：张国领
应该说生活是最公平的，无论你从事什么职业，干的什么行当，生活在什么地方，时间久了，都会产生许多的希望，许多的烦恼和许多的乐趣。当兵也同样如此。
有时细想想，这一切又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比如说这希望，完全是因为自己始终存在着一颗追求上进渴望辉煌而不甘平庸的心。时刻向往着更加美好的工作和生活，时刻追求着更高的人生品味和思想格调。所以自己把什么事情都看成希望，甚至想象着今晚的月亮肯定与往日不同，明天的太阳肯定比今天更亮，后日的蓝天肯定更加湛蓝。再比如说这烦恼，往往是因为自己的努力自认为没有得到认可，自己的付出自认为没有得到回报，自己的才能自己认为没有得到发挥。这一方面是自我高估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过高所致，总想隔过沟壑而直达顶峰，总想不经风浪或少经颠簸而抵达彼岸，总想让所有的劳动和汗水都有金黄饱满的果实。一旦达不到就想成天时不济，地利没占，人心不估，甚至一厥不振，自暴自弃。再比如这乐趣，生活本身就隐含着很多的乐趣，对希望的追求里有向上的乐趣，在烦恼的解嘲中有黑色的幽默，在平烦琐碎的咀嚼中有酸甜苦辣的微笑。有个电影名字叫做“没事儿偷着乐”，实际上偷着乐也是对高度紧张的工作节奏、生活压力和精神抑郁的有效调节。
从军30多年，对希望的渴求一直在不懈的努力中包括着，而经历的烦恼随着日月的更替而大都淡忘了，但当兵的乐趣却愈来愈浓厚，这乐趣大概可用两个字来简言之，兵趣。
凡有过兵营生活的人都有兵趣，每每凑在一起，常趣得忍俊不禁，跌镜喷饭，前仰后合。谈趣者眉飞色舞，满面春风，听趣者犹如回到自己的童年般，张口流涎，目瞪身倾，一脸的专注。
兵趣中的趣事，流传极快，流传到不同的地域就会形成不同的版本，或更衣或换帽，而总体构架却是相同的。这趣事当初便很有趣者有之，当初对当事人极倒霉对旁观者却极有趣者有之，从这些趣事的经历中，也可发现这是一种资历的旁证或阅历的体现。
趣事包罗万象，以新兵和领导为原型的居多。发生在新兵身上的一般是头脑简单，没有经验，行为机械，思想幼稚，话语天真等引发的。发生在领导身上的，大多是口头用语，地方方言，指挥失当，处理问题武断，不懂装懂，妄自尊大，违反常规引起的。以下两个小列子可以为证：
一位团长听说一名刚立了三等功的班长有打骂战士的现象，在机关大会上大发雷霆：“像这样的班长你们还给他报了三等功，我看立个一等功就不错了。”台下哄堂大笑，他本人却不明就里，还让大家不要笑呢。还是一位团长，批评一个连队没有把菜地管理好，说：“我今天看了一连的菜地，菜地怎么能管成那个呢？这不是战士太那个呢，而是干部太那个呢，如果你们今冬再不那个呢，我看你们明春怎么那个呢，到时你们连队要那个呢，却没有那个呢，我非把你们那个呢。”他的“那个呢”像绕口令似的，让听者一头雾水，好在说多了，都知道是表达的什么意思，但背后还是被作为趣谈传播着。这是一位军长到连队看望官兵，他本没有打算在连队吃饭 ，但离开时连队已是开饭的时候了，连长很诚恳地说：请首长留下和战士们一起共进午餐吧，今天中午吃拉面，是我们战士刚拉出来的，您看还热乎乎的呢。军长听到这里皱了一下眉头，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就留下来吃了拉面。吃完之后要交伙食费，连长又说了：首长不用交伙食费，我们来人吃饭都是登记，然后由团里秋后算帐。最后这句话让军人就很不高兴。哪知刚要上车，两名战士抬着一麻袋土豆过来了，连长说：首长好不容易来次连队，也没啥带的，战士们自己种的土豆，请首长带回去吃吧。军长表示坚决不要，连长说：“首长就拿上吧，今年土豆大丰收，您不拿走我们留着也是给猪吃。”连长一脸的真诚，军长一脸的不悦，后来就成了大家的趣谈。
军人来自五湖四海，表达方式及生活习惯各有不同，从河南人口中说出一句很正常的话，浙江人听了就能大笑不止。原因很简单，是因为误解而引发了别的联想。我想，把一个连的百十号人集合起来，每人说上一段话，肯定就是一台精彩的小品节目。
在部队谈别人且以谈论别人的失误和缺陷习惯获得乐趣，并非在有意贬低或损人利己，细心的听者可以从中得出这样几种信息，其一是纯粹以娱乐为目的，不带任何恶意，说完了大家一笑自己也一笑了之。其二是在别人有趣的失误或不足中吸取教训，说一次别人的趣事也就等于避免一次犯同样毛病的可能性。其三是间节告诉别人自己对部队很热爱，很痴情，很留恋，对过去的战友很怀念，虽然嘴上说的是趣事，但在打趣的同时，事情的主人翁和事情发生的背景自然就会映射在他记忆的天幕上。其四是要表明自己耳闻目睹多，见多识广，在军营是有资本和经历的。
兵趣的最大特点是兵谈兵，趣事儿是发生在军营里的官兵身上的，与任何低级趣味无关。
军营生活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总体上是以紧张的时间居多，紧张起来可以三天不吃饭，四天不睡觉，五天不刷牙，六天不洗脸，七天不洗脚，让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硝烟味儿。但这紧张也正是兵趣源源不断的原因，紧张之中生发的趣谈是独特的，是有典型的兵营特征的，也是很难模仿和重复的，因此只有亲身经历者才有发言权。
人其实很简单，有时他选择的并从事一生的事业，倒并非是对他的人生潜能有多大发展，并非是对他的生命辉煌有多大作用，并非是对他的家族先人有多大荣耀，而完全在于他能从这事业中获得乐趣。完全是为了乐趣而工作，而拼命，而活着。
一般来说，在一个行业里干了十年二十年，应该是绝对的专家了。可我穿了三十多年的军装，却远不是一个军事家，我之所以能在部队留下来，一个主要原因可能就是这里边有我的乐趣，当然包括工作乐趣生活乐趣和生命乐趣。这乐趣让我今生今世都热爱并眷恋着部队，并为这热爱和眷恋而执着奋斗，不惜风华流失，倾其毕生。
张国领：当代军旅作家、诗人，现居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北京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曾任文学期刊《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3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２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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