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杨应芳:婆婆家的牛杂碎
婆婆家的牛杂碎
杨应芳
叮铃铃,电话铃响了,是公公打来的电话。“你们今天闲着吗?你妈把牛杂碎煮到锅里了,都过来昂。”意思是小两口和孩子一起去。好多年来,我常常接到类似的电话
婆婆家每逢亡人的忌日,家里都会宰一头牛,至少宰一只羊来纪念搭救亡故的亲人,公公是个有教门的人,就是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不怠慢祭祀亡人的事情。这次宰牛是过宰牲节的。
一大早,寺里赞圣的喇叭就响了,节日的气氛好浓的,村里的男男女女都穿着崭新的衣服陆陆续续上寺了,男人去跟着阿訇和大家一起做尔迪(礼拜),女人主要是听阿訇讲吾尔咀。(宗教规则)
我和几个妯娌忙着炸油香,搓馓子,切萝卜。大约两三个小时,去寺里的人都回来了,公公赶紧召集儿子们做宰牛的准备。几个儿子纷纷找来了木棒,绳子,肉钩子……。
老公公坐着个小凳子,他左边一唐瓶清水,右边一块铁锈红的大磨石,可能长时间的使用,磨石的中间凹陷了下去,两头像月牙儿一样朝上翘着的。公公左手几个手指并拢,紧压着刀背,右手捏着刀把,在磨石上滴几滴水来回磨擦了几下,把锋利的,明晃晃的刀子交给了阿訇。
牛宰倒了,弟兄四个用力把沉重的牛身拖到一大张干净的塑料上,老四剥牛皮的速度特别快,让其他人用力拽着四个蹄子,他先从牛的后蹄子关节处开刀,用力剜了个小洞,嘴搭在刀口处用力一吹,牛蹄子跟耍魔术一般速速鼓了起来,这时他用刀尖很快划开了牛的后蹄,用力一撕,蹄子上的皮就扒下来了。用同样的办法,几个蹄子很快就剥结束了。他又从腹部入手,在划破口的地方,一手按着牛腹部,一手拽住皮子边缘,三下五除二就扯下牛身上的皮。
我和妯娌们带着一群孩子,拖着一个软兮兮的,像塞满棉花的麻袋一样的牛肚子,蚂蚁搬家似的,,拖到离家几十米远的沟岩边,大家使劲儿拽着牛肚子的两头,用刀子在正中间长长地划上个口子,扑花一声,黄绿色的粪渣带水一股脑儿从划破的口子挤出来,跌落到沟底去了,黄色的的粪水点子溅了他四婶儿一脸,孩子们指着四婶儿的臭花脸,笑弯了腰。
沟沿边上传来孩子们的顺口溜儿“羊杂碎、牛杂碎,你吃屁股,我吃腿!你 吃 屁 股,我 吃 腿!”
一股肚粪臭味儿弥漫了整个深沟,肚粪倒得差不多了,我们又把肚子的里面翻出来,齐声喊“一、二、三”,大家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牛肚提到半空一抖两甩,把藏在各个角落的粪渣倒干净了。
婆婆的儿女多,自然孙子也多,瞧瞧,满院子都跑的是孩子,往来提水的,绷牛肚口的,用唐瓶倒水的,当然孩子们觉得这活儿不好干,看到涮肠肚时就找借口躲一躲,但也逃不过婶子的眼睛。
洗到半途孩子们都跑光了,妯娌几个在红红的太阳底下一边又一边,翻来覆去地洗,衣服的后襟岑到了半腰,脊背被火辣辣的阳光晒得起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疹子。女人的爱美之心在任何时候都存在,大家顾不了屁股,得顾脸,各自戴个大大的口罩,头戴纱巾,再戴一顶太阳伞一样的大凉帽,顾缠地够紧,但白皙的脸庞还是晒得起了红疙瘩。
刮肚子的活儿更麻烦,先烧一大锅滚烫的开水,快速倒进肚子,一股粪臭味儿硬往人的鼻孔钻,得紧紧捏住封口,让肚芽儿被开水烫得不够牢固了,才能刮得下来。这活儿是归他五大三粗的三婶儿干的,她咬着牙,使出全身的劲儿,一刀刮下去,肚芽子就像雪粒儿簌簌地跌落,刮了外层的肚皮子白白嫩嫩的,就像少女白皙柔嫩的脸庞。刮肚子最忌讳的是到处乱开采,不然就更费力,不是这儿破,就是那儿烂,所以干这活儿得懂得方法,就得小心翼翼。
燎牛头和蹄子也是一项麻烦事儿,对他四婶儿来说是绝活儿。她找来一盏喷灯,点着灯芯,一手用劲压住牛的双耳,一手捏着喷灯,火苗呜呜地吼着,就像巨蛇伸着长长的红舌头,猛地出来了又突然进去,一对睁着又大又圆的牛眼睛,让人感到阴森森的,他四婶儿已经习惯了,她常说干尔买力(祭祀)宰了的牛是幸运的,心甘情愿的,不怕,一点都不怕。牛羊巴不得自己能被在吉祥的日子宰了,好搭救在天堂的人们,预示着自己也会进天堂的。
头蹄子燎干净了,接着又是一次次的清洗,一次次地提水,倒水。当洗完了所有,婆婆家的门前脏泥满地,臭气冲天,追逐嬉戏的孩子们也不愿意在这里玩了,只有成群结帮的绿头苍蝇飞来窜去的,它们此时觉得这里才是自己的天堂。
头蹄肚儿清洗结束就该入锅了,看似很简单的活儿,但媳妇们做出来就是不如婆婆煮的杂碎香。
婆婆已古稀之年的人了,她做出的吃食媳妇儿们佩服地五体投地,煮杂碎是婆婆的绝招儿,有些用得着体力的活儿,老婆婆还得找媳妇子们帮忙哩,灶火烧得很旺,火苗乎乎乎,一半流进锅底的烟洞,一股白烟打着转转升上了九天,一半火苗死皮赖脸地在灶房的各个角落盘旋,呛得围着锅台转的女人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锅里烧开的水,翻着滚儿,媳妇儿们帮婆婆把杂碎一件一件用刀割得差不多大小,统统放进锅里,婆婆在一旁指示:把比较硬的,不易煮熟的放在锅底,把肠肠肚肚,容易煮烂的放在上面,给灶火洞里多多地扬上些煤炭后,其他人陆续休息去,后续活儿就归婆婆了。
我自始至终都是个打杂儿的,从小念书,以后又教书,所以厨房的活儿,尤其是请客的吃食对我来说上不了大台板,只能给妯娌们揽个炭,提桶水,剥个葱,扫个地。我觉得也不是太累,就跟在老婆婆身后当小跑。
杂碎放进锅里再大火烧半个小时左右,锅里就发出吱吱的响声,锅盖的周围一团团白气争先恐后挤出来,锅盖与锅边撞得当当响,顿时白色的雾气笼罩了整个锅台。不一会儿,厨房里乌烟瘴气,啥都看不见了。婆婆伸手摁了一下换气扇的开关,布满油垢的换气扇飞速转起来,渐渐的屋里的气焰少了许多。
婆婆左手提起锅盖,小心地立在锅台里边,右臂甩甩长长的袖口,把雾气赶到一边,拿起长铁叉向锅底抖了抖,凡是有杂碎逢儿的地方冒出了雪白色的泡沫,婆婆说,“这血沫子要略尽,杂碎才亮晶呢”我点点头,恍然大悟似的,婆婆一边指教着,一边拿起漏勺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在杂碎上略了好几个来回,大碗里积累了多半碗泡沫,白里透红的血沫一灭,就像蜂窝墙上的蜂洞。
婆婆抓几大把囫囵调料均匀地撒进锅里,用铁叉搅一搅,我也抓一大把调料往锅里扔,被婆婆推在一边,她嘴里忙叨唠“这料可不是胡撒的。”我红着脸,再不敢乱来了,稍微比刚才站得远了些,婆婆接着又放进了两把盐,把我剥好的一股大葱,一切二截子,撇进锅里,用铁叉往杂碎缝隙里压了压,又盖上了锅盖,让杂碎闷在文火锅里。
夜已经很深了,我熬不了夜睡去了,老婆婆也休息去,半夜三更,老婆婆最操心,她又从暖炕上爬起来,去看看杂碎煮得咋样了,媳妇子们都睡熟了,她拿着铁叉捣腾了半天,也没翻过杂碎的身,老婆婆觉得最好使唤的人还是自己的老头子了,她叫醒熟睡的老公公,公公揉着朦胧的眼睛,穿上拖鞋高一脚,低一脚的走进了灶房。
老俩口互相帮衬着,总是把杂碎翻了个身,锅底的杂碎都熟烂了,他们把杂碎一块块捞进了盘子里。
天刚蒙蒙亮,老婆婆就睡不住了,在这个门口敲敲,那个门口喊喊。不知不觉,太阳出来了,大人孩子起床收拾一番后,陆陆续续进了灶房。这时的灶房已经热闹非凡,找碟子碗的,捡筷子的,调汁子的,摆放桌子的,最忙活的要数老婆婆了,她把煮熟的牛杂碎切成条形的碎块,烩在大锅里,吹火的鼓风机呜呜地吼着,灶火门口不时伸出旺旺的,红红的火苗,一个红红的火芯儿冒出来跌在我的脚背上,我一声尖叫,厨房里一阵欢笑。
锅里的杂碎汤烧开了,杂碎条儿也突突突跳起了舞,老婆婆给摆在灶台的大碗小碗的都盛上杂碎,她力求给每个碗都盛得均匀,让每个人都吃到肠子,肚子,蹄筋,头皮,舌头……
炕上,地下都摆着饭桌,年长些的挤到暖暖的土炕,几平米大的炕就挤坐十来个人。地桌上吃的都是些小辈们,娃娃们你推他的碗,他又捞你碗里的牛杂碎,一会儿又是哇哇的哭声,可是大人们只顾吃,谁也顾不了孩子,偶尔不知谁又丢一句“羊杂碎,牛杂碎,你吃屁股,我吃腿”厨房又是一阵爆笑,老婆婆也笑得合不拢嘴,她不止一次地问“妈做的杂碎好吃吗?” 儿女们应付似的“好吃好吃,妈做的真好吃”。老婆婆可经不起夸几句,得意地说“过几天,娘还给你们做杂碎,到时候要回来吃,别等我一个一个请了昂”小辈儿们,又应付似的点点头。
老公公那屋又传来了喊声“再端一碗杂碎”,老婆婆又炫耀似地问老伴儿“好吃吗?”。公公左手端着碗,右手紧捏着筷子不停地往嘴里送着牛杂碎,不屑一顾地回答“没味道,太难吃了!”老婆婆知道老伴儿故意戏逗,抿嘴笑了,笑得那么甜。
杨应芳,宁夏海原县回小教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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