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迥 | 我想开餐馆
表弟近来一直打电话，说孩子大了上学了，爷奶管不了，学习跟不上，得父母陪读，说是打工虽然挺好，但孩子的事是大事，也不能为了一时的安逸，给将来留下遗憾，就想着回来开餐馆，让他姐姐我给找个地儿。说起开餐馆，不由得想起当年小舅舅开那餐馆……
当年觉得学校附近卖个快餐挺好，正好有一处门面转让，就想着找人合伙开餐馆。想起大我六岁的小舅舅学过厨师，这么多年只在家种地，又苦又累，可惜了，而且舅妈踏实肯干能吃苦，现成的合作伙伴呢！电话一打过去，小舅舅小舅妈很高兴，开餐馆也是他俩的愿望，正愁没地儿呢！可真到等小舅过来后，人家俩人啥都干了，就又不好当他俩是员工，索性好人做到底，干脆全部转给他们算了，谁让我母亲年长小舅舅二十多岁，外婆外公过世早，长姐如母，老把他当眼珠子一样地疼着，像母鸡对鸡雏一样地护着，帮他们小卧室里弄个床，弄桌子弄蒸笼，就当替母亲分忧了。
天道酬勤，开始一切就都挺好的，小舅舅俩口子经营的非常得心应手。舅舅做的糊辣汤味美价廉，熬的小米粥软糯甜香，舅妈呢，包的包子皮薄馅多，还很精致，小小包子都能有七八个褶。早餐卖得很快，无论是初中的学生还是附近的居民都爱吃，后来看生意挺好又加了午餐，做蒸面条咸米饭，还送外餐。买早餐得起很早，要头天发面，半夜续发，才能赶上第二天早上有新鲜的包子卖，得每天四点就起床把粥熬上，还不说要每天买菜、择菜、拌包子馅，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不过生意实在太好了，很快就回本儿了！挣钱了！还挣得不少呢！舅舅舅妈虽累一些好开心，更令他俩开心的是舅舅家的两个娃娃可以在城里上学，接触到好一点的教育，并且还有父母陪伴，这在如今父母出门打工，大量儿童无奈留守的社会大环境下，确确实实是难能可贵的。舅舅开心，母亲就好开心！我也跟着好开心！我家冰箱里总有他家的包子，春节我娃儿还有舅奶奶买的衣服呢！
后来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红火，人却是越来越操心疲惫，家里还种了好多的庄稼，两个人都是苦出身，那从不向生活妥协，不认输的劲就融在骨子了，再累也坚持着。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太累了，我老是心疼他们，怕他们身体受不了。中间亲戚们也劝他们要么把家里的地租给别人，要么午餐不卖了，可是他们总是说再坚持坚持。“就那一点活，雇人呢，又搁不着，我俩坚持坚持就干完了！”“一亩园十亩田，再坚持坚持，地里的白菜正卖呢”、“再坚持坚持，现在青菜很紧俏呢”、“卫校那里订单那么多，丢了挺可惜的呢！”、“娃们要上学，买房，赶明儿个得钱多呢！”最后的理由说服了我，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就再坚持坚持！
可是后来的后来，他们的身体倒是没什么问，却出了其他的问题。觉得劳累时，舅舅爱抿上两口小酒，为这事两人还争吵过，我和母亲都去哄过也去劝过。可舅舅确实很累，他又没有时间有其他放松的方式，也只能作罢。直到有一天，小舅舅卖完了家里的白菜，喝了点酒，在开着三轮车来餐馆的路上，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小舅妈关了餐馆，在家里照顾他，好在人还活着，好在儿女们都还懂事，能给这个坚强的女人一份安慰……
“多好的日子，多好的机会，多争气的俩人，如果不干那么多，唉……”亲戚们都在说，可是没有如果！！！
小舅舅的事一直是我们心头的痛。母亲有一年多不爱说话，好长时间都夜不能眠，一看老家的电话就紧张。有一次妈接了个电话，刚一拿起电话，那端就传来一声“姐!”老人家顿时激动起来：“小泉？是小泉？！小泉会喊姐了！小泉，你能说话啦？”“姐，我是基随……”是大舅。妈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如今表弟在外漂泊够了，看遍了所有的生意，还是觉得开餐馆好，可是想起我当日站在店前，束手无策地想着我们的小舅舅，想着他那种种的我们无能为力的累，想着舅妈日后的无人可以替代的艰辛，想着一辈子都在巴望娘家的母亲的伤心，迎着明媚的太阳，我却觉天地无光，一颗心又冷又沉，坠得生疼……从此，一说起开餐馆，我就觉得胸口憋闷，四肢无力。
我的好表弟，听姐一句劝，咱能不能不做餐饮，咱换一种行不？可表弟坚持说他和弟妹已经想好，“舅舅的事也给我们提了个醒，我们会量力而行的！相信我们能干好的！”电话那端声音欢快又坚定。我知道他俩干事也很用心，可是心里还是很忐忑。
今日手头的工作收尾了，爱人也是忙了一天案头工作，力倦神疲，儿子住校，女儿找她姑姑亲热去了，难得有这闲暇，就决定两口子出去转一转，遇到什么吃什么。
两人随意地聊着天，有一句没一句的，溜溜达达地走着。
沿着小吃街转一圈，一家家地看，如今可真是太平盛世，物质极大丰富，每一家都有独门吃食，可是我们从傍晚转到华灯初上，对着闪亮的每一面招牌都内在感受了，却还是觉得没什么想吃的。反正也不饿，左右无事，决定还是回家自己简单热点奶喝一下算了吧！
溜溜达达地往家走，天色已晚，气温也陡然下降了不少，朦朦的灯光下，北京大道转弯处，几处小推车顶着寒意还在招揽着生意，除了烤面筋、水果摊、小针织等，似乎新增了一家臭豆腐，不由得驻足多看了几眼。
卖家是小两口，那帅哥探身出来，对我点头，虽然疫情防控，他带了口罩，但眉眼弯弯，显然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爱人了解我偶尔也爱吃个特色，体贴地问我可要来一份，“嗯，我看看……嗯，黑豆腐……白豆腐……”看着小吃，吧唧吧唧嘴，顿了会儿，还是觉得没胃口，“算了，不吃了，回吧。”抬脚就走。走出了一截，突然想起那帅哥似乎做了个什么动作，是了，我刚刚说话时，他走出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豆腐，他是身障人？！！！他以为我是在对他说话，他在回应我！！！回过头来，果然看见他正在和一位显然是他妻子的女子比比划划，俩口子都是！
这么冷，俩人又都是……唉，人家热情地对你，你这女人怎么能连停都不停呢？就算不买，起码也说一声谢谢吧？不说谢谢，起码回应一个微笑吧？咱邓州要创建文明城市，那可是人人有份！物质文明你搜罗搜罗没多少，精神文明这举手投足就能有的你总该有点吧？你这女人，你注意下素质好不？
“那你去买一份！”这么多年的两口子，爱人立马读出我的心思来了，建议我用行动去弥补下良知！于是快快地拐回去。
那笑眯眯的小伙子见有客人，忙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选了白豆腐，他又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我立马看着他点头，也顾不得管自己牙齿齐不齐白不白，也回应一个大大的笑脸。
豆腐很好吃，他家的小吃车也收拾得很是整齐漂亮。旁边作台上几样配料静静地卧着，红红辣椒汤汁上飘着胖胖的白芝麻，小葱绿白相间，芫荽青青嫩嫩，白豆腐块、黑豆腐块码得整整齐齐，油锅内的豆腐块正“滋滋”地唱着歌。豆腐漂亮，配料漂亮，锅碗用具闪亮，当然，最吸引我的还是这俩人。
小两口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小伙子在等火候的间隙，也不忽略妻子，用手语与妻子交流着，手指翻飞，表情丰富：讶异微笑，抿嘴眯眼…… 大概是怕妻子冷，看样子刚才没有客人，小伙子就也给妻子做了一份，让她补充点能量。黑豆腐刚刚好，那女子接过去，咬了一口，顿时眼眸亮亮，眉毛弯弯，给了小伙子一个大拇指，随着赞美，一块豆腐送进正在翻炸豆腐的小爱人的嘴里，小伙子乐得咧开嘴巴……
我不会手语，也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但此刻这二人眉眼间的爱意就是那么明晃晃的！而这个，我懂……看着看着，突然鼻子酸涩，胸口酸酸的，涨涨的，说不上来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怔怔地流下泪来，脑海中反复就俩句话：“真好！”“真是太好了！”……
在就业乃至成家的路上，这对特殊的年轻人，人性的拷问一定遇到过，环境的考验一定遇到过，其中种种可想而知，与我们相比，生活对他们可以说并不温柔，可面对这生活，这小夫妻相扶相持，走得稳稳地、甜甜的！
看着这对甜蜜的组合，不由又想起开餐馆这事，这小俩口不就挺好嘛！静下来想一想，小舅舅出车祸是因为太累，但不能与开餐馆累划等号。开餐馆累、干啥别开餐馆只是因我太在乎舅舅，他出事引起的心理投射，是啊，生活哪有那么容易，但我们又岂可认输！！！难道小舅舅小舅妈就输了吗？那可未必！
生活给小舅妈洒下荆棘，但小舅妈并未认输，不能做餐饮，就踏踏实实在家一边悉心地照顾小舅舅，一边揽活做衣服贴补家用；生活给小舅舅下了封杀令，小舅舅也并没有认输，坚强地活着，在爱人的护理下，如今一听着亲人的呼唤，已经会转头跟随，近来还似乎有点认人了；生活给他的儿女们设置路碍，他们也没有服输，跨栏成功，小表妹已独立挣钱，小表弟考上了大学……
想当年，我的QQ签名还雄赳赳地写着：“无论世界怎样改变，我对生命的热爱始终痴心不改，如这淙淙的流水，无论前路如何，始终一往无前！”如今这一点点的事就遮住了慧心，真真有点苏轼的“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
想到前段时间表弟打来电话，说已经安排回家的种种事宜，说业余也学了拿手的小吃，想起弟妹看表弟时那充满爱意的微表情，想起视频时表弟对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的眼神，嗯，那里有几家铺子不错，正在转让，赶紧给表弟打个电话……
这人生如战场，我辈岂能不战而降！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陈迥，河南邓州人，教育工作者，无论世界怎样改变，我对生命的热爱始终痴心不改，就像淙淙的流水，无论前路如何，始终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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