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富海 | 放羊

放羊

文|马富海

“青青草原，美丽山岗，成群的牛羊.有个少年，手拿皮鞭，站在山岗上······”

在诗词里，歌曲里，牧童的形象充满着诗情画意，仿佛牧童的生活，自在、悠闲、安逸、平静、随意、幸福，如桃花源仙境里的仙人一样。唉-----这是没有放牧过羊啊！牧羊的人，体验到的那种寂寞、孤独、郁闷、劳累，是干农活和其他工作所没有的。

人是群居动物，尤其的小孩，把他一个人扔在空旷的大野，遗弃于无垠的天地之间，无一同类为伴，无一对应物可以对流、交换、触摸、碰撞，那种漂浮的感觉，能把一个小孩压抑出毛病。

从七岁到九岁，这三年的暑假生活，我基本上都是在放羊，对牧童的心境体会太深了。

改革开放兴起是时候，兴办乡镇企业落实到我们村，村里搞了一个羊群，放羊成了一些人争抢的轻活。但有经验能靠得住的老年人，任村领导怎么动员，也只是笑着不应声。小个子的李小三主动要求放羊，只一天，他就不干了。很简单，他受不了。

放羊的人，早饭后，把羊赶出羊圈，顺着大路，把羊群赶到溧河的南堤上，沿着大堤向东走四五里，回来；午饭后，再赶着羊，沿着河堤，向西走四五里回来。这样一天下来，就是二十多里路，这只是口算出来的，脚板子量出的里程，可能乘上个二没有问题。因为羊不会老老实实地跟着人边走路边吃草：小羊跑不动，赖着不走；大羊腿脚快，不停的往前跑；坏羊冷不防窜出羊群，去啃食庄稼苗；傻羊钻进树丛里，忘记了赶路，这都是时时会发生的事儿。放羊的人，难得有站稳歇脚歇腿的空儿，不停的跑路，不停的喊叫。一群羊，几十只，几百只，像几十个几百个调皮的孩子，不让人有半刻的清闲。一天下来，不把人累得腰酸、腿痛、胳膊困才怪。

胳膊困，可不是挥鞭子挥的。“轻轻地挥动小皮鞭，轻轻地的打在羊身上。”这是歌词里的牧羊。真实的牧羊可不是这样，真实的牧羊是张嘴就骂，抬手就打。这个打，不是用鞭子打，而是捡拾地上的土坷垃，扔到远处，打那些乱跑的羊。看过电影《亮剑》的人，都知道里面的神投手吧？他能把手榴弹扔进敌人碉堡的机枪口里。那么准的手头，就是放羊练就的。只这一点，也能看出放羊有多炼人累人了。

我七岁放了七只羊。早饭后，到羊圈里，解开大羊的羊绳，松松地绕在大羊的脖子上，然后一路大跑兼小跑地赶着羊出村。沿着两边是庄家地的大路，向北，一刻不停地赶向村后的溧河河堤上。这一路跑下来有一千米，虽然不是百米冲刺那样快速，却也不敢放慢一步。倘若离羊远到一丈开外，大羊就会歪头捞一嘴庄稼。红薯也好，玉米也罢，捞一嘴就是一颗庄稼苗。捞一次两次当然无所谓，但挡不住天天捞啊！那样的话，一个月过去，沿路两边的庄稼苗岂不少了百十来棵？一行庄稼缺了大几十、百十来棵，就不是小事了。因为我一天要走两个来回，四趟啊！谁家的禾苗少了这么多，也会找我的事的。

到了河堤上，我就可以轻松一些了。因为羊在河畔自由自在地吃草，不需要紧跟着。河里有水，不担心它们蹚水过河，只要它们沿着河堤走，向东向西无所谓，我只需站到河堤上，把住河堤，预防它们越过河堤，冲到庄稼地里就可以了。河堤上种了四排钻天杨，片片绿荫可以收留我。一根小竹棍在手，我像看俘虏的解放军战士一样，押解着七只山羊，缓缓前行。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游戏的话，能一个人玩五分钟，已经很了不起了，那其实只是一刹那的感觉。半天时间内，一个小孩就这样走走站站，站站走走，真的无聊到要死。爬树，编草帽，下水摸鱼，在水边掏螃蟹，在草丛里捉蚂蚱，用弹弓打鸟······所有能想到的游戏，都玩过了，但一个小孩，在空无一人的河堤上，没有一样能玩出快乐的味道。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每一天都是这样，每一天都是这样，每一天都是这样啊！我掏十几个螃蟹给小伙伴，希望他们能和我一起来放羊，他们拿走了螃蟹，来不到半天，就跑回村子了。我叫一个，走一个，叫两个，走一双，最后，还是我一个人在河堤上。

我多希望有一个人也赶着羊，来到河堤上牧羊啊！这样，我们可以将羊合成一群，一同又说又笑地边放羊边玩耍。可是没有。其他人家的羊，都是被人拉到河堤上，用一个羊橛，定到一个草多的地方，人就走了，晌午了，或者傍晚了，再来牵回去；也有把羊拴在自家院子里，来河堤上割一筐子青草回去喂的。他们不放羊，大人不放，小孩也不放。

中午和傍晚，人们来河里洗澡的时候，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因为可以和他们一起下河洗澡，打打热闹了。但这个时候，羊已经吃饱，到回家的时候了。它们不会等我，有好几次，我因为玩得太投入，把羊给忘了，等我想起来的时候，河坡上已经空了：羊自己回家了。

我以为只有我不愿意放羊，其实，大人也厌恶。有一个打农药中毒的大哥哥，病情缓解之后，也牵着羊来河堤上是放牧。他只牵了一只羊，没有跑远，就在村后的桥头边。赶傍晚我从西河湾回到桥头的时候，看见他正用棍子打羊。羊被绑在桥栏杆上，羊绳绑的短短的，不到一尺长，胳膊粗的棍子摔在羊的脊背上。那羊叫的那个惨啊！像杀羊刀割在羊身上一样，却又挣不脱、跑不掉。那个大哥一边打一边骂：“叫你跑！叫你跑！”羊这一回是不跑了，可他放的啥羊啊！

九岁那年，我们家还养了一只公绵羊。那绵羊长的像一头小牛，几乎和我一般高。它不怕人，大人也不怕。如果从一个大人身边走过去，它不会给人让路，直着走。不拿东西的大人，如果挥手驱赶它让路，它立马站定，把高昂着的头放平，摆出要顶人的架势。倘若人不知趣地站在原地不动，下一秒就一头猛冲过去。有不服气的张嘴就骂，抬手就打，却在瞬息之间，被大绵羊顶一个四脚朝天。但大绵羊不顶我。即便我手里没有棍子，赶它走，或者牵它走，它不愿意了，也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并不摆顶人的架势。不是羊认我这个主人，是我在它还是一个小羊的时候，追打过多次，我内心里怕羊，羊内心里也怕我啊！这家伙有个大样，像我的护身符，有他在我身边，没有小孩敢欺负我。它走路也是大大方方的，不会受惊吓，不会吓得跑，对人的吆喝，它常常听而不闻，依然故我，骄傲得像一个英雄。

十岁之后，我不再放羊，因为我更愿跟着大人下地干那些吃力的农活。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马富海，河南新野人，就职于新野县樊集乡中，爱好旅游，钓鱼，看书，作文，吟诗，独坐，睡懒觉。床上日月长，梦里天地广。视睡好觉是重要的事，别的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