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中 那 些 事
刘长军
学建筑专业小女大五要实习了,到哪实习,我一问三不知。三十年前,我没挤过能跳出龙门的独木桥,寒门的我又回到生我养我的家乡。18岁的我年幼无知,认为农村是个大舞台,却不知放弃读书就将面临怎样的艰辛和粗砺的人生。辍学在家挖过煤,挑过沙,进过菜场,打工,搬水泥,做煤球……什么苦都吃过。所有的苦都是自作自受,而儿女没有资格拼爹已成为定局。我隐忍,沉默,学会打掉牙往肚里咽;我虚伪,附势,随波逐流。我逃避谈论高考,逃避谈论填志愿选学校,逃避回忆高中生活。越是这样,每天做梦却是多年不见的同学和那些往事。85年我是以总分601.5分高分挤进了邵阳县一中的校门,我很幸运,怀揣着梦想第一次来到县城。从没出过远门的15岁的农村孩子对这一切是好奇更是陌生。高耸的教学楼,美丽的芙荑河,巍峨的马鞍山,郑同学的神奇大木箱,在操场上踮起脚打我耳光的“沙坪小子“,讨厌的疥疮……一切都那么陌生。班上同学我一个也不认识,我浓重乡音的长乐话没人听得懂,越听不懂,我越不讲话。课余时间我除了想家,想勤劳的母亲,想慈祥奶奶,想相依为命的弟弟和家里那只跛脚黑狗外,我总是静静地坐在教室里看活泼的同学们:那位丰满有气质的唐同学,那个歌声甜美的李同学,那个舞跳得好的凌波仙子,普通话说得好的班长,迪斯科跳得好的体育委员……而我除了会看牛,犁田,插秧,打禾,啃书本外我什么都不会。我“鹤立鸡群”,我显得很孤独。但这些都不影响我读书的热情,因为班主任老师对我一视同仁。我在班上学习成绩名列前茅。
在学校读寄宿,传染生疥疮,这也是走进陌生环境上了第一场生理卫生课。生了疥疮,身上发痒,越挠越痒,痒到酥麻的感觉让人迷醉。同学之间亲密无间,没有隐私,大家关上宿舍门,互相搽药,也欣赏对方胴体,谈论长短,调侃黑毛多少。正在大家讨论某某同学身上长着黑毛难怪喜欢粘乎女同学时,雷校长高大的身影出现了,我的床在窗边,眼观六路,适时地咳嗽一声,寝室里立马鸦雀无声,不久就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有时也穿插梦中挠疥疮的声音。高一下学期,班长给我们发了一张纸,年轻貌美的女班主任老师要我们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填表选读文科和理科。懵懵懂懂的我很难抉择,语数外不加考虑,要比较的是物、化、生和史、地、政。对我来说什么都可以,又什么都不可以。也许我天生不能上大学,我竟因为简同学平常与我多说了几句话,把我当兄弟。他选理科,我也跟着选理科。却不知道我撞上了带眼镜的班主任,我无所适从。
刚开始能听得懂我的长乐话的几个同学又因为分科分到其它班去了。七十六班我认识的同学又少了很多,新班主任老师远没有女班主任老师那么和蔼。我一看到严厉的班主任就战战兢兢。班主任瞧不起我,甚至耻笑我讲话像讲俄语。我把情况跟母亲说,母亲竟不知从哪学会了拉关系,决定送礼。母亲说送生蛋的母鸡,弟弟不同意,说那是生钱机。还是年迈的祖母有主意。她迈着缠着一层又一层的小脚,从8里路远的江东小姨家提回了几升花生和一瓶茶油。星期日我很不情愿提着10来斤精心选出粒粒饱满的花生种,那瓶茶油放在花生里,返回学校。弟弟执意送我,走路到毛耳岭。终于来了一台煤车,上坡重车缓缓前行,股股浓烟和灰尘混杂在一起,我冲进浓烟,攀住车门檐,用力的一跃,爬上车。弟弟在浓烟中追了很久,递上袋子。
下午,我提着沾了煤灰乌黑的蛇皮袋回到学校。我怯怯地做贼式的把半袋花生放到班主任房子就跑。整个晚上自习忐忑不安。晚自习课下课了,班主任把我叫到他房里,指着解开的蛇皮袋,似笑非笑地说:学什么歪门斜道,你把那些脏东西丢进垃圾堆里去。我红着脸来到袋子面前,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无地自容提着袋子往河边走。尽管慈祥的师母追上我再三解释说花生弄脏可以洗,那里油腻腻一团团(那瓶茶油不知上车还是下车倒出来流到花生中。我把袋子连同花生狠狠地甩在河里,我的眼泪像开闸的坝水倾注而下。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怕见班主任,怕见他似笑非笑,怕他眼睛里透露出鄙视。
我不否认17岁的我没有逆反思想,但我承认我是个努力学习的人,我也承认自已的虚荣。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3两米饭对我来说实在太少。我羡慕读通学的同学们,我羡慕郑同学变戏法般的能从大木箱里拿出鸡蛋和零食,那种大木箱竟然有两个热水瓶。我常常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常常饿得头晕目眩,有两次在河边读书晕倒了。我在沙坪读书时偷摘同学家的黄瓜,同学的妈妈把我叫进家里吃了一顿饱饭,后来我竟成了他家的常客。再后来城里的同学都对我好,帮我带好吃的,也带我上他们家去蹭饭吃。我感谢刘朝辉,彭文琦,银望良,蒋跃军等同学伴我度过那段艰难岁月。直到四叔的儿子,一位学霸堂兄生病去世,我也觉悟:身体比学习成绩更重要。我为自己没努力学习找到了一个理由。有一次,我在河边读书蹲久了,我站起来扑通一声晕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我醒了,头撞到卵石上,沙滩上的几块卵石染红了,到了医院缝了几针后。我下定决心保护好自己身体。我开始跑步,我还借同学单车满城游荡,我学习成绩日益下降,懒散得不思进取,虽没逃学旷课,但上课时总心不在焉。我出身农村,发育慢。不懂恋爱,我对一个小学同学心生好感,主动与她搭讪,对方不理,我就“魂飞魄散了”。也许是新潮,也许是跟风,班上有几个同学谈起了恋爱。我也不一一例举,但后来事实证明,大多数都不是真的爱情。同桌暗恋上班上的班花,看起来如痴如迷。看同桌茶不思饭不进,很是同情。我帮他递交了几封情书,都如沉大海。他写的每封情书我都过目(是否他背着我写了,就不太清楚)。时隔三十年我还大致记得,最后我递的一封我背得几句:“……过两天我18岁生日了,那天我想请你一起度过吧,我想请你帮助我,完成我的成人礼,我想从一个男孩变成一个男人,我要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你看。”
后记:三十年了,我还原了高中生活三年难以启齿的真相。我的一次一次心碎与绝望。我好几回在梦里与同学们一起大声朗读课本,听到那片读书声中终于又有自己的声音,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然而一切却都在梦中。出身寒门的孩子,想出人头地太难。只有通过一代代的努力、争取、奋斗才能从卑微变尊贵,从困苦走向新生。我通过三十年的努力,想给儿女们一个舒适的环境,儿女们得到了什么?儿女注定要比别人家的儿女辛苦。但是,社会在发展,祖国在强盛,他们的未来绝对会比我们这一代人要好很多。
刘长军;邵阳县人,邵阳市作协会员。1988年邵阳县一中辍学回家没有离开家乡半步。因家乡伏溪村列为国家旅游村拿起笔用仅有的文字记录家乡的人与事三百余篇,分布发表在《魏源湖畔》、《湘楚山地文学》、《芙夷文苑》、《高举阁》、《事事平论》、《醉歌文苑》、《邵阳人》、《乡村旅游》等网络平台或散见于县市杂志、报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