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那碗清蒸辣椒

作者:岳阳鸿子

霜降,柿子红了,菊花黄了,千亩湖的芙蓉花迫不及待,一朵接着一朵开了。这是每年都能看到的景象,它们周而复始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之中。

每年霜降之后,我会寻遍菜市场去找一种食材,小时候外婆叫它拔蔸辣椒。只是现在农业种植技术发展了,大棚盛行。蔬菜的季节不甚分明,这种食材很难寻捡得到。霜降年年有,拔蔸辣椒不常有。

童年,我在外祖母家待过六年,外祖母把我从襁褓中养到七岁。六年里,外祖母给了我即是外婆又是妈,不是母亲胜似母亲的关爱与温暖。她总爱用一口浓重的乡音深情地唤我“鸿-鸿”,我总是牵着她的衣角,寸步不离地黏着她转悠。看她做饭,看她洗衣,看她喂鸡喂鸭,看她煮潲喂猪,跟她上菜园子里扯菜摘菜洗菜。

那时候,日子过得很穷。一年365天,桌上少有荤腥。全家老老少少14口人,全靠外婆的菜园子养活。菜园土地肥沃,长辈们勤耕细作,园子里一年四季蓊蓊郁郁,新鲜时令的瓜果蔬菜从没缺过。外婆一双巧手,煎炒卤煮,腌晒焖烧,总能将它们烹出诱人的好味道。

每年霜降过后,我们定能吃到外婆一碗美味的清蒸辣椒。那辣椒不似平时的个大饱满,尖圆光亮。个个又小又丑,歪瓜裂枣,没有一点看相。吃起来却鲜香软嫩,味美堪比鱼肉之食。

外婆说这是拔蔸辣椒。这种美味一年只能尝到一次,下回吃得等上一年。

原来,过了霜降,天气转凉,辣椒地拔蔸翻土,换种迎冬时蔬。拔出蔸来的辣椒树会集中放在屋前地坪上晾晒干爽,做冬季的柴草。外婆细心地将辣椒树上的那些个剩余的辣椒一一摘下,它们有的是才结果却已长不大的细小个儿、有的是平日里摘菜根本看不上的“尾货”。外婆将它们洗净盛进瓷碗里,不切不破,直接点上一抹猪油,撒上几粒豆豉,然后滴上几滴酱油,放至柴火灶上的大铁锅里,盖上锅盖,蒸上十数分钟。热腾腾香喷喷的清蒸辣椒呼之欲出,美味即成。一口咬下,小辣椒个个汤汁满盈,嫩鲜不辣,豉香四溢。大人小孩抢着吃,没有不爱的。

回到父母身边后,我再也没有吃过外婆的清蒸辣椒。

小学寒暑假去外婆家,常跟外婆提起它,皆因时令不对,食材不得而作罢。80年代中期,我参加了工作。那年找了个对象,便急急地带他去见外婆。时令正好是霜降过后,可外婆却已经老了。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站在她面前大声喊她:“外-婆”。良久,外婆才慢慢蠕动着双唇,从喉咙里挤出两声乡音“鸿-鸿,鸿-鸿”。

耄耋之年的外婆认出了我,却再也做不了我喜欢吃的清蒸拔蔸辣椒。从此,外婆的清蒸辣椒成了我心中永远难以忘怀的美食,定格在岁月的记忆里。想起它就会想起外婆,想起外婆就会想起它。

如今,我也长成了外婆当年带我的年纪。每年霜降过后,我都会去菜市场寻找拔蔸辣椒,企望能做出像外婆当年做的清蒸辣椒一样的美味,却终究一次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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