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四十七 岸边织梦
傍晚，在夕阳的余晖里，陈泽黎披着一身土尘返回了河东市。街上有人疑惑地看着他，像是一个猎人，可是没有扛枪，也没有打下猎物。当他放下摩托车要进楼门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要下海，首先得征求张英的同意呀，不然内部龃龉,后院起火，那还了得?这是一次重大的人生抉择，将来走哪条路是自己的事，但张英是妻子，哪条路上都需要她的同舟共济，携手相伴，没有她的支持怎么能行？可是妻子会同意吗？他有些忐忑，心里没底。一进家门，张英见他满身灰尘、土头土脑的样子，惊奇地问：“你干啥去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张英没再追问，随口说了一句“把衣服脱了放洗手间，明天我洗”，便去张罗饭去了。陈泽黎洗好后，去女儿住的那个卧室看女儿。女儿正在写作业，见他进来，就说：“爸爸回来了。”他说：“回来了。你作业快写完了吗？”女儿说：“马上。”他摸摸女儿的头，说：“好来，写完准备吃饭。”女儿很乖地说：“嗯。”张英马上对女儿说：“莹莹，你去玩一会积木好吗？我和爸爸说点事。”莹莹将手中的遥控器放到茶几上，说：“好。那我一会看电视。”随后走进了自己卧室。陈泽黎在沙发上和张英坐在一起，说：“英子，你说我在单位干得咋样？”张英不解其意，随口说：“要我说嘛，干得不错，混得不好。”泽黎半开玩笑地说：“知我者，夫人也。那我不想在单位混了。”泽黎说：“你听我说。邓小平不是发表了南巡讲话么，现在市委号召机关干部下海经商办企业，我想下去闯一闯。”张英责怪他：“人家都不报。你是不是得了神经病呀！”“不是英子，你听我说。”泽黎赶紧解释。“我是真心想在单位干点事，也想着能混个一官半职，将来做更大的事。可是这官场不像爬山，你只要肯卖力就能登上去，几次提拔调整，咱人也找了，礼也送了，可就是不能如愿。说我不是当官的料吧，我18岁就当了民兵连长；说我是当官的料吧，可总是赶不上趟儿。我现在是老牛掉进水井里，在那里都施展不开呀。我想要不就趁着市委有号召，自己下去干点事。”张英摸不清他的想法，语气平缓地说：“泽黎，当初嫁给你，就是看中了你思想好，觉悟高，也能吃苦，说话办事还有魄力，像个当官的料，转业到市委能混个一官半职，夫贵妻荣，光宗耀祖，在人前也能活出个样子来。现在你下海干啥？一没本钱，二无资源，三没技术，弄不好会被淹死到海里的。军转干部到地方虽没有基础，提拔得慢一些，但你还年轻，只要好好干，将来熬个科长、局长的，也不是没有希望呀。单位领导对你也不错呀，这不也给提了个副科级吗，虽说是个虚职，但待遇上去了，将来也可以转成实职。你还想一步登天？你再好好想想，我劝你还是不要瞎折腾。”陈泽黎见给张英说不通，转念给自己找了个下坡，便说道：“要不我再听听柴书记的意见。”第二天上班，他走进了柴书记办公室。柴书记指着一把椅子说：“小陈你坐。”他坐下后，还没开口，柴书记就说：“这回给你提了个副科级，是个虚职，可能你不满意。可这已经不错了。为山九仞，咱得一筐一筐往上垫土。你现在起了步，以后继续努力，肯定会一步步升上去的。”陈泽黎说：“柴书记，现在不是提倡下海吗，我想下去试试。”柴书记眉角一挑，说：“市委是号召大家下海，还要求每个单位安排一个人带头下去，尤其是提倡有专业技术的人下去帮办企业。可你是搞政治宣传工作的，下去能干什么？……再说了，现在没有明确的政策规定，你下了海将来能不能回来，也不好说。对了，我这里有个培训的通知，你去参加培训吧。”柴书记说着，从桌子上一堆文件中翻出了一个牛皮信封，递给他。陈泽黎展开通知一看，是某学院举办的关于邓小平南巡讲话精神的培训，地点在深圳，时间是5月15日-—20日，一算，还有十天时间。他心想，这是柴书记对自己的安慰，更是对自己的激励，便说：“谢谢柴书记，到时候我一定去。”用了两天时间，一路换乘车辆辗转来到了深圳。陈泽黎看到了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更看到了林立的建筑吊塔；看到了街道的车水马龙，更看到了来去匆匆的人们。他心想，这是一个充满朝气、且具有无限前景的城市。培训是在一座宾馆里进行的。进进出出门口都有两个妙龄少女穿着红色裙装站在那里，或者说一声“欢迎您”，或者说一声“欢迎您再来”，那种温馨和礼貌让人有宾至如归之感。这是北方自己的家乡很难看见的。课堂是一个大会议室，大约有百十号人听课。讲课的三个教师两男一女都是来自北京高校的教授，他们以高屋建瓴的政治观点，讲述了我们中国为什么有走社会主义道路？为什么要继续坚持改革开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本质及其今后发展的方向，邓小平南巡讲话精神的效应等等。陈泽黎一节课都不落地听着课，记着笔记，并联系当地的实际和个人实际思考着一些问题。第四天，培训安排学员到两家企业参观，一家是电子器件开发公司，一家是保险公司。给他印象深刻的是，那家保险公司还设有一个培训部，对前来就职的人员进行岗前培训，对所有员工进行定期培训，看来在这里，理念和技能是多么重要啊！那天晚上，他走在灯红酒绿的大街上，想着深圳人的观念和北方人的观念相差是多么大啊，改革开放十三年了，人家是大步跑，而北方人是小步走，现在足足落后了有八到十年，多么可怕呀。可是观念的东西从哪里改变呢？他想，一是社会现实的影响，二是洗脑。而要洗脑，就得通过培训……突然，他灵光一闪：自己不是想下海吗，何不办一所学校呢？对，办一所学校，改变人们的思想观念，让发展的步子更快一些。自己曾在部队当过文化教员，还编写过教材呢，这是自己擅长的，可是办什么学校呢？在一个广场上，他看到了一群男男女女正在跳舞，音箱播放着节奏分明的舞曲，人家跳的什么花样他不懂，只是觉得好看。这里的人们就是开放呀！他感叹了一声。宾馆门口那两个礼仪小姐的身影和保险公司公关人员的面容映入了他的脑海，他想，在咱们那里就不能搞点新潮的东西吗？教授讲课，说到了中国经济将会有一个大的发展，创办企业将会如雨后春笋般地茁壮成长。而我们那里，起码像礼仪和公关这些软件的东西就跟不上去，对了，何不就办一座礼仪公关学校呢？可是……对于妻子和柴书记这两位亲近人的忠告他不能不考虑，但反过来讲，他们那种想法不正是“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农保守思想的反映吗？邓小平讲，改革开放的胆子要大一些，敢于实验，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他还讲到，没有一点闯的精神，没有一点“冒”的精神，没有一股子气呀，劲呀，就走不出一条好路，一条新路，就干不出新事业。理想之光倔强地占据着他的整个脑海。他需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能够支持自己继续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他想着市委鼓励一部分干部下去经商办企业的事，想着自己小时候卖杏和桃子的事，想着这几年自己开过店、办过打印部，想着自己办私立学校是不是靠谱……他似乎听说过，美国哈佛大学也是私立的，出了很多高端人才；中国古代也有很多私塾，孔子还有三千弟子呢。至于眼下咱们那里能不能办私立学校，等回去先问问吧。深圳培训，让他收获的不仅仅是观念的转变，更收获了一个理想。回到河东市后，他不动声色，悄悄打听办私立学校的事。那天下午，单位没事，他骑上摩托车去了河东市教育局。以前他跟邵部长来过这里，和局机关支部李真书记面熟，便直接上了二楼，找到李真办公室。李真书记见他来，以为有公事，就递烟倒茶让坐。他说：“李书记，你别忙。我没有公干，是想打听点事。”李真说：“不管啥事，你说。”他说：“我是想问一下办学校的事。这事谁管？”李真说：“咋，提了副科级教员，就想办学校了，咱市委不是有党校吗？”陈泽黎知道他错会意思了，赶紧说：“不是不是。是办私立学校。”李真眼睛一瞪说：“呀，私立学校？咱这里可还没有先例哩。”陈泽黎说：“我就是问问能不能办，要能办的话，咋个办法。”“噢。”李真想了一下，说：“这个事归马科长管，我给你叫去。”说着出门了。不一会，李真后面跟着马科长一同进来了。李真回身对马科长说：“这是市直机关宣传部的陈教员，想问你办私立学校的事，你给说说。”陈泽黎马上站起来和马科长握了握手，递过去一根烟说：“我是来问问能不能办，咋个办法。”马科长说：“个人办学么，上边没有禁止，也没有说谁都可以办，毕竟学校关系到培养什么人的问题，不是谁想办就可以办的。要办学校首先要获得教育部门批准，可是眼下全国还没有民办学校的先例。”陈泽黎着急地说：“那是能办呀还是不能办？”马科长说：“是你想办，还是别人？”陈泽黎说：“我先问问再说。”马科长说：“要是这，那就先写个申请报批一下。申请要写清楚办什么学校，什么名称，谁来办，怎么办，在哪里办等基本内容，拿来交给我，我给局长看，最后要上局长办公会的。”从教育局出来，陈泽黎一看表快六点了，心想要下班了，就直接回了家。他从抽屉翻出一沓稿纸，拿笔在上面给学校编名字。先写了个“公关”，心想要不就叫公关学校吧。可是……“公关”这个词，国人用的不多，还容易产生公关小姐的歧义，有点贬义，不行不行。他又写了个“礼仪”，心想叫礼仪学校？可是礼仪涵盖面不广，让人觉得肤浅，还是不咋好。要公关当然必须熟知礼仪，要用礼仪的手段达到公关的目的……那就叫“礼仪公关学校”吧，对了，前面再加个“河东市”，不就行了嘛。呵呵，这名字有点新潮，有点深圳的味道，一定有前途的。他的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张英一听，奇怪地问他：“你也就是在部队当过几天文化教员，哪有办学的经验？再说，现在都是公办学校，教育局会批准吗，怎么就想出这么个点子？”泽黎说：“我是想现在孩子多，学校少，一些孩子初中毕业就没学上了，打工又没有技术。中国要发展经济，私人办很多企业，肯定需要大量人才，我听说国家要颁布民办教育促进法，办学搞教育培养人才一定有前途。何况办学也有学费收入，孔子收弟子还要收束修呢，肯定比在机关挣得工资多。再说你不也是师范毕业的吗，懂得教育学、心理学，将来还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张英说：“要办学，得租房子，得请老师，得做广告，那得花多少钱呀，钱又从哪里来？”泽黎见她这样说，知道她心里松动了，就说：“这些你都不用管。你不反对就行。”张英说：“要钱没有。你只要不把老婆房子赔进去，那你就去折腾吧。”上班后，他去找邵部长探听下海的事。邵部长说：“单位都动员几次了，可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报，都怕下去了回不来。柴书记也为这事头疼呢。”陈泽黎说：“我想创办一所职业培训学校，您看行不行？”邵部长笑了笑说：“理想很远大，现实很残酷啊。你可要想好了。”陈泽黎说：“我想过了，你给柴书记透透气吧，让我下海试试。”过了一天，柴书记把陈泽黎叫到办公室，开宗明义地问：“小陈，你还是想下海？”柴书记说：“那好吧。本来我是不想让你去的，可是市委要求，每个单位必须选定一个人下去，其他人都不报，你要下去也算是帮我一个忙，我就报请市委批准你。不过咱说好，你下去先干一年，不行了再回来，我给你保留编制，保留工资。我很重视你这个人才，机关仍然需要你。”陈泽黎非常感激这样的安排，这等于给他留了一条后路。他表示一定不辜负柴书记的期望，干出个样子。本来，他是想着能在暑假前得到市委批准下海的，可是一连过了三个月才等到了一纸批文。此时已是中秋月圆了，虽然错过了暑假招生的最佳时机，但他想从长计议吧，只要起步了，往后就是自己的事了。那天晚上，他望着天空一轮明月，在心中吟诵了一首小诗：后来，他给这首小诗加了个题目叫《期盼》，又在诗的后面写了一段话：之所以要圆这个梦，是因为我们山西还太穷，急需得到知识的武装；之所以要圆这个梦，是因为我看到许多中考落榜的青年渴望知识的目光，我们有责任帮助他们走向成功；之所以要圆这个梦，是因为我懂得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道理，感到做一名人民教师的光荣；之所以要园这个梦，是因为我是一名共产党员，为人民服务是我的崇高理想……天气有些凉了，但陈泽黎心中却涌动着一股热流。那天，他从机关大楼里走出来，仰望了一下天空，湛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太阳的光芒毫无遮拦但温柔地朗照着，心中有了些许的暖意。人们进进出出，丝毫没有觉察到他此刻异样的心情。而他就要离开机关了，回望工作了几年的大楼，突然有些不舍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陈泽黎将皮包挂在摩托车把上，突突地发动起来，骑上出了大院。先前，他曾找过市教育局的马科长。马科长告诉他，局务会对他递交的办学申请研究过了，说现在咱市还没有私人办学的先例，但是又不能说不让办，最后的结果是让找个挂靠单位。他又去找柴书记求助，柴书记说：“党委不能办学校，但共青团组织可以办实体，那就挂在我们机关党委直属的团委吧。但团委没有钱，你看这样行不行？一切投资都由你想办法。你承担全部责任，自筹资金，自负盈亏。”经柴书记协调，市直团委给了个批文，同意由陈泽黎牵头兴办“河东市礼仪公关学校”，对团员青年进行职业培训。现在市教育局的批文已经下来了，性质是短期培训类，主要培养青年学生，帮助他们就业；学校负责人是陈泽黎。带着批文，陈泽黎直接去了公安局。学校有名称了，他要抓紧去审批刻一枚公章。公章就是学校的户口，有了那个圆章，一切都名正言顺了。治安科的那位小伙子还不错，看了教育局的批文，当即给他开了一张纸条，让他到街上一家叫“老刘刻章”的门店去刻章。陈泽黎又赶往老刘刻章门店，人家活儿多，戴着一副眼镜的老刘抬头看了看他说：“过了明天来取吧。”他赶紧给老刘递烟，说：“刘师傅看能不能今天给咱刻好？”老刘挡住了他的烟，想了一下说：“我不吸烟。要不你明天早上来拿吧。”看来这已经是最大的优惠了。陈泽黎说：“好好，那我明天早上来。”从店里出来，陈泽黎看了一下表，离中午12点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不如去看看办学场地吧。这个问题早在他的盘子里了，先前他骑上摩托车，在河东市穿大街走小巷，看了很多地方，不是教室不行，就是没有宿舍，再不就是不能安排食堂，都不适合办学。最近，有人给他介绍说，河东剧院招待所挺大的，那是演员住宿排戏的地方，这几年戏剧演出有些凋零，剧团也几乎散摊子了，你看看可以用吗。正好凑这个空去看看吧。摩托车一突突，就到了河东剧院大门口。雕花大门紧关着，他抬手敲响了铁门，门房一个约摸五十来岁的人出来了，开开门，探头问他：“你干啥？”他说：“我找你们经理，看看这个地方。”门房说：“经理不在。你看啥地方？”他说：“我想租你们剧院。”门房一听，将门开大了，说：“那你进来吧。我给你联系经理。”陈泽黎将摩托车推进去，支好，跟着门房进了屋子。门房拨通了经理的电话，说：“王经理，有人想租赁咱们剧院，你过来见见人家么？”陈泽黎隐隐听到电话里头说：“好，那我马上就过去了。”他对门房说：“师傅，我先看看可以吗？”门房说：“行么，咋不行。”便领着他往里转悠起来。地方真够大的，二三十间住宿的房子，一个篮球场那么大排练厅，一座阔大的舞台，一个足可容纳百十号人吃饭的食堂，只是平时不演出，到处都落满了灰尘，显出缺少人气的破败景象。但陈泽黎觉得地方宽裕，收拾收拾办学校还是满可以的。从食堂往出走的时候，陈泽黎看见一个留着背头、身着西装的中年人迎面走来。门房师傅马上说：“这是我们王经理。王经理，人家是来看地方的。你们谈。”说着走开了。陈泽黎叫着王经理迎上去握手，王经理问：“你是——”他说：“我叫陈泽黎，是咱们市委直属机关党委的，想办一所培训学校，来看看咱这地方行不行。”“噢。”王经理点点头，又说。“那你刚才看过了，觉得怎样？”“我觉得有些地方做一些改动，可以满足办学条件。”陈泽黎说，“王经理，你说一年租赁费得多少吧。”王经理略一思索，说：“这是公家的地方，我个人不好做主。要说租赁费的话，这么多设施，我看一年至少得四万元吧。”四万元！陈泽黎吓了一跳。想想自己月工资也就200多元，一年下来也就也就三千元，而租赁人家的剧院一年相当于自己十几年的工资呀，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他的头上几乎冒出了汗，对王经理说：“这个……太高了吧，能不能再少点？”王经理说：“你真要租的话，我再和其他人商量一下。”中午回到家里，他不敢给张英说房租的事，怕她担心着急，心想人家少也少不到哪里去，自己只能咬着牙去贷款、去借钱了。下午，张英去上班了，他在家里想着到哪里找钱呢，无非一是贷，二是借。说到贷款，他想起了在信用社工作的杨梅。为了开展业务，他前两个月在家里安装了一部电话，翻开电话簿，找到电话号码，他拨了出去。“你瞎胡闹！”他听到杨梅几近愤怒的声音，“多少人打破脑袋往机关里钻，你却溜了出来。是不是想学《围城》里的人呀。”他说：“我手续已经办了，木已成舟。现在关键是能不能贷到款，把学校办起来。”杨梅说：“你呀你，咋说你呢。哦，你说贷款？信用社贷款对象是当地农民，不对国家干部，而且不能跨县放款。你实在急用，我再想想其它办法吧。”能想到的他写完了，写完又坐不住了，提上皮包又急匆匆走了。过了三天，杨梅打来电话说：“信用社的款实在贷不出来，我自己积攒的三万元家底你先拿去用吧。”剧院的租房也谈了，人家让了一些，最终以三万八千元敲定。师资方面也聘请了几名兼职教师，说好按上课节数付报酬。眼下最重要的是钱还不够，房租交不了，就不能进行改造。可去哪里借钱呢？他突然想到了“海燕文印部”，自己不在机关干了，人气也就会下降，以后就不好经营了，再说自己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打理，何不将这个文印部转让出去呢？对，转让出去以后，海燕、海红姊妹俩也调过来跟自己办学校。他马上让海燕打印一张文印部转让广告，贴到门口去。晚上，就有人将电话打到他家里，谈文印部转让的事。他开口要两万五千元，对方给两万，最终双方各让一尺，以两万二千五成交。放下电话时，陈泽黎心中舒坦了些，他想，明天就可以给人家交房租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这个“东风”就是学生；没有学生，办学一切都是空谈。陈泽黎策划了一个招生方案，提出了“礼仪公关是学校特色，公关营销是社会急需人才”的办学思路，确定先开设“礼仪公关”和“市场营销”两个专业班，学期两个月，每班招收50名学员，每人收学费200元。对招收学员的标准要求是，形象好，言谈举止文明，反应敏锐；学习期满后由学校负责介绍安排工作。他觉得这两个专业是顺应了时代潮流的，而“介绍安排工作”又极具诱惑力，应该能吸引住青年人。他让海燕印刷了一万份招生简章，临时放到了剧院门房。海燕和海红是亲姊妹，两人长得高高挑挑，一个比一个生得俊秀。海燕初中毕业后来到河东市打工，被陈泽黎看中做了打字员，后来又将妹妹也招来做工。这几年模样长得越发出众，再加上和政府人打交道，说话办事得体，那份女性的气质自然就透出来了。陈泽黎觉得让她俩作“河东礼仪公关学校”的形象大使是再好不过了，于是就安排她俩身佩绶带，手拿招生简章去到河东市的大街小巷去散发，人们爱不爱看简章是另一回事，但从她们手中接过简章的却大有人在。市区发遍了，姊妹俩又骑着摩托车到附近的农村去发。一天，她们来到一个村庄，站在大街上发简章，村民见来了两个漂亮姑娘，不知是干啥的，都围过来看。海燕就一边给他们发简章，一边对村民说：“家里有初中、高中毕业的孩子，如果想找到工作，就上我们这个学校培训，将来必能找到一个好前程。”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说：“我看你这上边写的，要求学员长得标致，学的是公关、营销，是不是要培养三陪小姐呀？”围观的村民哄堂大笑起来，另一个妇女说：“要是这，咱良家的孩子可是不敢去。”海燕连忙说：“阿姨你误会了。公关、营销都是搞经济的，是门学问……”可是不管咋解释，还是没法把人们的兴奋点点燃起来。海燕回来向陈泽黎做了汇报，陈泽黎深深感到传统观念根深蒂固，要真正打通他们的思想，谈何容易。天气冷了，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经过20多天的奔波忙碌，报名的学生才三十几个，距离招生计划相差甚远。陈泽黎决定不论有多少学生，要在12月1日正式开学。11月30日是新生报到的日期。那天，有个农村学生赶来了，刚填好表，就被接踵而至的父亲连拉带骂往回拽。陈泽黎在办公室听见吵闹声，就急忙赶过去，一看是一位家长往回拉孩子，就问是怎么回事。那家长说：“家里一点钱还要买肥料呢，不想被娃拿走要来这里上学。我就种不好地了，打不下粮食一家人喝风屙屁呀。”转身又对孩子说：“走，给我回！”陈泽黎忙上前拦住了他，说：“大叔，孩子来上学，关系到他的前途。我看这样吧，学费我给免了，让孩子上学吧。”那位家长瞪大了眼睛，心中疑惑地嘀咕说：“天底下还有不交钱上学的好事？”陈泽黎说：“有，我看这孩子素质不错，就留下让学吧，学费不交了，将来我给孩子安排工作。”家长还是半信半疑：“那就先留下吧，看最后你的话能不能兑现。”待学生报到完毕，陈泽黎核定人数，实际报到29名，收缴学费4600元。虽然没有完成招生计划，但有人能来让他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他想，万事开头难，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12月1日上午，天气晴好，河东剧院洋溢着一派喜庆的气氛。“河东市礼仪公关学校”挂牌成立暨首批学员开学典礼就要在这里举行了。陈泽黎穿着一身蓝色西服，站在剧院大门口，迎接着前来庆贺的领导和友人。柴书记来了，市直机关的团委书记来了，市教育局的李真书记来了……陈泽黎一一向前握手致谢，并让海燕她们组成的礼仪小姐迎进去。十时许，陈泽黎邀请领导们一起到大门口举行揭牌仪式。领导们来到剧院大门口，站在被红绸布蒙着的牌子前，鞭炮齐鸣声中，由柴书记和市教育局李真书记一人站在一边揭下了红绸布，亮出了“河东市礼仪公关学校”白底黑字的长条形校牌。现场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一片热烈掌声。全国第一所礼仪公关学校正式诞生了！从此河东剧院也摇身一变成了一所培训学校。在随后的首批学员开学典礼上，陈泽黎亲自主持，他首先介绍了各位领导和来宾，接着又介绍了学校开设的专业、教学设想和要求。市教育局李真书记宣布了教育局“关于同意成立河东市礼仪公关学校的批复”文件，市直团委书记对学校的成立表示祝贺，希望把学校办成青年之家，创业基地。最后，柴书记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陈泽黎是我们机关党委的优秀党员，是敢想敢干、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响应市委号召，下海办学，为发展市场经济提供智力和人才支持，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为机关党员干部做出了榜样。我代表机关全体党员干部对这所学校的诞生表示热烈祝贺！希望老师们解放思想，对招来的学生因材施教，晓之以理，导之以行，使他们学到真本领；希望首批学生尊重老师，刻苦学习，学有所成，奉献社会。我相信，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河东礼仪公关学校的鲜花一定会遍地开放！”开学典礼后的下午，礼仪公关学校突然来了两名军人教官，令学生们感到好奇。全体学员集合，陈泽黎走到队伍面前，大声说：“同学们，从今天起，我们要进行为期三天的军训，这是基础课，也是作为一名学生应有的素质。下面我介绍一下教官——”他指着两名军人说：“这是王教官，这是李教官。”两名军人抬头挺胸，齐刷刷朝学生敬了一个礼。他接着说：“下面请王教官给大家讲解训练要求。”给学生上军训课，是陈泽黎提前安排好的。他是军人出身，有着军人情结，他喜欢军人有棱有角的生活作风，也想把这一传统体现在学生身上。再说了，他在军分区时曾编写过军训试点教材，按照军民共建的要求，对学员实行严格的准军事化管理，培养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养成服从命令的习惯，涵养他们内在的气质和潇洒的风度，他觉得很有必要，甚至会让学生受益终身。为此，前些天他就去了当地驻军营区，和首长联系了军训事宜。部队首长听了他的请求，爽快地答应了，说把侦察连的优秀班长王长顺给你派去。陈泽黎看着王教官在给学员做示范动作，突然想到，以后我们应该把军事化管理作为学校的一大特色。必要的话把学员拉出去，到大街上训练，能以一道亮丽的风景吸引更多的社会人士关注咱们学校，无形之中也算给学校也做了广告宣传。在课程安排上，除了礼仪公关等专业聘请专业老师上课外，他给自己也安排了一节思想品德课。学校刚起步，底子薄，雇不起更多的人，现有的管理人员必须一个顶两个、甚至三个人使用。陈泽黎特别注重专业课的教学。他认为，短期培训，一定要让学生在有限的时间内快速掌握一技之长，以便适应工作需要。为此，他和课任老师一同研究教学内容，对备课严格把关。美容化妆重点掌握什么？公关礼仪要达到什么标准？市场营销要学会哪些实用方法？对这些问题，他不仅课前和老师探讨，就是教师在上课时，他也常常坐在教室的后边去听课，倒逼着教师们把每一节课都尽量上成精品课。交谊舞是公关礼仪专业必不可少的一门课。每逢舞蹈教师在排练大厅教授学员时，陈泽黎总是陪伴着学员一起练习，华尔兹那优美的旋律和优雅的旋转动作，让他陶醉，尽快寒冬天气，大厅里没有暖气，但他和学员们一起，脱掉外套，练得非常认真，常常满头大汗。北京平四、探戈、伦巴，一个个舞种在教师的标准教授下被学员复制出来，形成了集体舞的观赏效应。元旦快到了，那天下午刚练完探戈，陈泽黎就向学员们宣布：“同学们抓紧练习，咱们元旦组织一次舞会！”青年学生对交谊舞有着非常高的热情，一听说组织舞会，立马欢呼雀跃起来。排练大厅虽然寒气逼人，但却充满了热烈欢快的气氛。元旦的前一天晚上，剧院舞台被布置得五彩缤纷，灯光闪耀。陈泽黎让海燕在学校大门口贴出来了一张举办舞会的海报，欢迎社会各界人士前来观看。华灯初上，外面的人们便络绎不绝地走进了剧院的演播大厅，到七点，已经是座无虚席了。陈泽黎朝观众席扫了一圈，他觉得交谊舞在想开放还没有完全开放的时下，最能挑动人们活跃的神经，而学校举办舞会，吸收社会人士观看，分明是对礼仪公关学校最好的宣传。舞会开始了，随着节奏分明的乐曲、悠扬动听的旋律，教师们、学员们轮番上场表演，如同一波波浪潮，激荡着人们的心灵。新年即将到来了，礼仪公关学校也现出了新气象的端倪。那天，陈泽黎给学生讲思想品德课，其中讲到了景克宁教授的故事。他先介绍了景克宁这个人：原名景彦良，生于1922年，1942年考入陕西国立高等专科学校，接受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教育，遂将笔名取为景克宁，寓意景仰马克思列宁主义。不料，这位坚定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却在1956年被错划为右派，文革中更是以“现行反革命”被判处死刑，后又改判为二十年有期徒刑。1979年冤案昭雪，被无罪释放。陈泽黎说：“景教授就是我们这儿人哪！晚年在咱们河东师专执教，八十年代奔赴全国各地演讲，是我国十大演讲家之一啊。”他突然心血来潮，对学员们说，“对了，我认识景教授，哪天我给你们把景教授请来，给大家讲一课。”可是下了课，他有点发愁，景教授年愈七十了，名气那么大，怎么能请人家给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培训学校来讲课？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了？可是这边给学生许下了诺言，又怎能不兑现呢？他决定去试试，第二天上午，他买了些礼品，专程去拜访景教授了。打问到住址，径直登门了。开门的是景教授的老伴，进去后，他见景教授正在长案上写书法，就把礼品放下来，说：“景教授，还认识我么？”景克宁瘦高个，清癯的脸上已经点缀了一些老人斑，但精神依然矍铄，他放下毛笔，转过身来一看，用手指着说：“噢，你是小陈吧。”“对对对。我是陈泽黎，市直党委宣传部的。”他赶紧说。景教授边让座边问：“登门来，有何事见教？”陈泽黎说：“不敢景教授。我是来请教的。”接下来便说了自己办学的事。景教授一听说：“这个好呀。你的思想超前，无论对我们地方经济发展，还是对国家发展都有好处的。”陈泽黎见景教授夸赞，便斗胆说出了想法：“景教授，我是想请您去给学生上一课。您看行不行？”景教授说：“行啊。按说我现在该归隐山林了，可是你这样的学校我得支持一下。小陈，你说吧，我讲什么，什么时候去讲？”陈泽黎没想到景教授答应得这么爽快，想了一下说：“您就讲讲理想和信念问题吧。今天是周三，下周二上午我来接您上课，可好？”“好。恭敬不如从命。”景教授说着，又往他写字的案边走过去。陈泽黎也赶过去，看看景教授刚才写完的一幅“上善若水”的书法，遒劲有力，就说：“景教授，您给我们学校提一幅字吧。”景教授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提个什么字呢？”他托住下巴略一思索，便抓起了笔，在砚台上沾了沾笔，以沉稳有力的笔法在铺展好的宣纸上书写了八个大字：陈泽黎念过题词，受宠若惊地说：“景教授，您过誉了。”景教授放下笔，含笑对他说：“你们学校虽然规模小，但从办学的模式看，你们一定能办成新时期的黄埔军校，为我们当地培养出一大批经济建设人才。”“谢谢，谢谢。”陈泽黎眼圈湿润了，这是赞誉，更是鞭策啊。他深深记下了这句话，并朝着这个目标迅跑。陈泽黎像呵护着自己孩子一样呵护着这个学校。他住在学校，吃在学校，而家里接送孩子上学，支应门户差事都统统甩给了妻子张英。他深知，第一期学员会成为学校最好的宣传员，他们将来走向社会，会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人们，这所学校是怎样怎样的，这比学校王婆卖瓜式的宣传更具有说服力。陈泽黎经常晚上去学员宿舍探视，看看炉子烧得怎样，住得冷不冷，会不会煤气中毒？有时就坐下来和学员们交谈，问他们吃得怎样，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在和学员的交谈中，他发现刘晓明同学每天只吃一个饼子坚持上课，就问他怎么回事。刘晓明低着头说：“我父亲在河东盐池工作，母亲在家有病，本来我也跟随父亲在盐池运盐，可是不甘心做一辈子苦力，就报名来参加培训。我来时父亲并不同意，一是家庭收入少了，二是母亲没人照顾，只是我的坚持让父亲无奈……”这位学员说着，几乎要哽咽起来。陈泽黎拍拍他的肩膀说：“学习能改变前途。以后你去食堂吃饭吧，饭费记在我的账上。”说话就到阴历年底了，首批学员完成了既定教学内容即将毕业了。和初来乍到时相比，学员们的思想素质、技能水平、个人形象都有了显著提高。陈泽黎抓住这个时机，策划了一场隆重的教学成果汇报表演会。他叫来海燕和海红，将一张名单交给她们说：“你们通知当地企业家前来观摩汇报表演，邀请他们可以在这里选聘人才。”陈泽黎又加了一句：“告诉他们，来了会感受一个惊喜的。”1993年1月30日，正是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但这一天阳光和煦地筛下来，给礼仪公关学校增添了许多温暖。河东许多知名企业的老板开着豪华车来到了这里。陈泽黎安排学员们招待老板，近距离和老板接触，以便让老板加深对学员的印象。教学成果汇报表演开始了，学员们每人引领一个老板在台下入座后，然后走上了舞台。女生身着长裙，男生西装革履，他们透过表演的情景剧、小品、走猫步、交谊舞等节目，从言谈举止、礼仪形象、营销技巧全方位展示了良好的素质。台下不时爆发出一片掌声。陈泽黎站在台口旁，时刻关注着老板们的反映，看到老板们兴奋地指手画脚，他觉得这次活动达到了预想的目的。这不仅是一次成果的展示，更是一次经营观念的大突破！汇报表演完毕，许多企业家都对陈泽黎竖起了大拇指，说：“陈校长，你真是让我们开了眼界。”随后，他们争相挑选学员，29名学员当场被选聘一空。刘晓明同学被河东汽贸的老板选中，去后不久做了办公室主任，成了白领。他回来感谢陈泽黎校长，说这里的岁月虽然短暂，却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地方，因为这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一位钢铁公司的老板走时对陈泽黎说：“陈校长，赶快培养学员，培养多少，我们要多少。”这次活动，杨梅也应邀前来了，当她看到眼前一幕幕激动人心的场景时，先前对陈泽黎办学的担心顷刻烟消云散了。等客人走后，她对陈泽黎说：“你真行。给你一个杠杆，你就能把地球撬起来。”陈泽黎嘿嘿笑了笑，说：“多亏你帮忙，才有了我今天。眼下是初创时期，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借你的钱一时还不了。”杨梅说：“没事。看到你能把学校办成这样，我也就放心了。”陈泽黎心里热乎乎的，能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能帮上忙，他感到的不仅仅是欣慰，还有人间的一份暖意……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雪，河东市大街小巷和树木、房顶都银装素裹起来。第一期培训班还未结束，海燕和海红便徒步穿行在街道上，那高挑的个头、绯红的脸蛋和撑起的鲜红的风衣，在雪景中格外引人注目。她们将礼仪公关学校的招生简章贴在了电线杆上，贴在了一些胡同的巷口，总能招来一些人观看。可是过了两天，她们被城建局的人逮着了，说是不让在大街上贴小广告。海燕和海红就哥哥长、哥哥短地求告人家放自己一码，说以后不贴了不贴了，这才避免了罚款。姊妹俩回到学校给陈泽黎说了这个情况，陈泽黎挠着头皮说：“城建局不让贴，那你们就到居民区去发简章吧。”海燕说：“现在是问的多，报名的少，我们也搞不清这是咋回事。”陈泽黎想了一下说：“这些年城市里计划生育抓得紧，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都是掌中宝；家长们追求高，轻易不会让子女上咱们这样的短期培训学校的。我看还是应当把招生的重点放到农村去。”海红插嘴说：“可是你看现在雪天泥地的，下农村路也不好走呀。”陈泽黎说：“我再想想其它办法。咱们争取过年正月十六开学，第二期一定要招够五十名学生。”海燕、海红继续到市区发传单去了。陈泽黎则坐在办公室翻开了电话薄，他把能联系到的同学、战友以及熟人通通打了电话，按照简章上的意思说了招生的事，希望大家能帮忙宣传一下。他打给一个在乡里当副乡长的同学时，那位同学说：“这好吧。你想法给我送一份招生简章，我让人给你从乡里广播站做过广告不就得了。”陈泽黎一听喜出望外，立马打车亲自送去了招生广告。腊月里，农村的集市都非常红火，他打听了附近集市的逢集日，便带着海燕、海红一同去发放简章，有农民问怎样招生、怎样学习时，陈泽黎就扯开嗓门像在台上演讲一样讲开了。他讲了青年人学习深造对改变命运的重要性，讲了他们学校是如何培训学生的，讲了第一期毕业的学员被企业选聘一空的情况……二百元哪，你只要花上二百元的学费，就能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就能改变泥腿子的命运，大家说划算不划算？他声情并茂的演讲吸引了众多人的围观。当有人说到家里穷，交不起学费时，陈泽黎拍着胸脯说，只要孩子肯努力，实在交不起学费，我给你免费，可以了吧！话声一落，立即响起了一片掌声。陈泽黎迎着寒风，头上竟冒出了热汗。热汗没有白流，现场就有人报名了，有的是学生自己报的名，有的是家长替孩子报的名，还有一位退休干部替孙子报了名……到年根的时候，陈泽黎盘点了一下报名人数，已经接近五十人了，他想，过年期间本校的招生消息肯定还会有传播，看来第二期突破五十人大关不成问题了。春天来了，杨柳依依，远山如黛，陈泽黎的心花也怒放起来。第二期培训班以62人的班级规模开学了，他心中如春风鼓荡远航的风帆一样充满了喜悦。这段时间，他经常听专业老师的课，一则是监管课任老师的代课情况，二则他也想借此学习一些礼仪公关方面的专业知识。他觉得自己搞的就是公关和市场营销培训，得首先把这方面的理论应用到自己的工作实践中去。公关是塑造企业形象的艺术，营销有广告营销、会议营销、活动营销等多种方式，我们不能光去求别人，应该努力把学校形象塑造好，让别人来求自己。他还向专业老师借来一些书籍进行研修，思考着如何通过一些活动来塑造学校形象，扩大学校影响，用活动来促进招生。清明前一天，他回老家给母亲上了坟，晚上回到城里，他想给自己放个假。自从办学校，他几乎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奔跑，实在有些劳累了。路过关公公园时，他看到一群市民在跳舞，音响震耳欲聋，舞者身姿摇曳，而不远处另一群市民则在学跳交谊舞，便支起摩托车走了过去。哎呀，教舞的不是杨胜利老师吗？他在市直工会上班，他比较熟悉，自己学校开办舞蹈课还请人家来指导过呢。他走过去，叫了一声“杨老师”，可是激情投入、又被音乐搅扰的杨老师没有听见，还在聚精会神教一个三步旋转的动作。他走到跟前，拍了一下杨老师的肩头，杨老师一回头，放下了双手抱着的舞伴，赶紧和他握手，说：“你咋来了？”他说：“我来看看你么。这样吧，你先忙，一会完了咱们喝一杯。”他指着跳舞的一摊说，“我去那边凑凑热闹。”杨老师说：“好。一会见。”陈泽黎转身跳进了那边的舞池，在或悠扬、或激越的音乐旋律中尽情地娱乐放松。大约一个小时后，人们的舞兴阑珊了，陈泽黎也跳得满头大汗，他便走出舞池去找杨胜利。那边杨老师已经不教了，学跳舞的人们在练习舞步。见陈泽黎过来了，杨老师披上了衣服，问去哪里。陈泽黎指着不远处的夜市摊说：“咱去那边吃点饭，喝点酒吧。”夜市摊上热气蒸熏，两人坐下来要了一瓶酒，点了一素一荤两个菜，要了两碗烩面。陈泽黎特意向师傅交代：“烩面随后上啊。”两人便用玻璃杯斟上酒喝起来。陈泽黎说：“现在全国正在兴起学跳交谊舞的热潮，杨老师，你这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啊。”杨老师说：“跳舞是最能体现人们思想观念的事。咱们这里相对比较落后，一说学跳舞，许多人心里都想学，可是又放不开，犹抱琵琶半遮面。还有的老公不让跳，老婆不让跳，夫妻为此打架的事经常发生。不过，开放是迟早的事，大势所趋，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对、对、对。”陈泽黎赞同杨老师的看法，他联想到自己培训学校，又想出了一招，便郑重地地说，“杨老师，你看我现在办着一个培训学校，对学员也开设交谊舞课，你看能不能将这门课扩大到对社会开放，吸收更多的成年人来学习？你也可以来当教练呀。”杨老师想了想说：“这个办法不错。不过，我看咱们先成立一个河东市交谊舞协会，这样组织起来会名正言顺，也更方便一些。”“高！”陈泽黎朝杨老师竖起了大拇指。“你这招实在是高。喝酒！”说着端起酒杯和杨老师碰了。陈泽黎酒至半酣，爽快地说：“不用筹划了，你来当会长，我给你当秘书长，再联络几个圈内的人，就搞起来了。协会的地址和牌子就挂在我们礼仪公关学校，所需的费用我来承担，这还不行？”陈泽黎说：“尽管放心。过了明天清明节，我就去办。”回头朝师傅喊道，“老板，上面！”半个月后，河东市交谊舞协会得到民政部门的批准，正式成立了。陈泽黎将一块镀铜牌子挂在了学校大门口，随后他就张罗着开办交谊舞培训班的事，很快面向市区发出了广告，报名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陈泽黎一看这势头，就和杨胜利老师商量，每个班限量四十人，分班分期培训。为了助阵第一期培训，杨老师说：“我联系一下我的老师——北京电影学院的教授、中国交谊舞比赛冠军杨艺来吧，让他来讲一课，扩大影响。”“太好啦！”陈泽黎拍了一下手说，“我这就安排发广告去。”广告一出，一时成为河东市的热门话题，河东礼仪公关学校也成了当下河东市的一个兴奋点。连锁效应还在继续。一位学跳舞的中年妇女是经销煤气灶的老板娘，培训时，她找到陈泽黎当她的陪练舞伴，休息时，她建议说：“咱们举办一次河东市交谊舞大赛吧。你们学校具体组织，奖品由我赞助，咱们两家联合搞个促销宣传活动。怎样？”陈泽黎一听说：“这个主意好啊。这样，由河东市交谊舞蹈协会主办，由我们学校承办，你们公司协办，现场做咱们两家的广告，一举三得。”陈泽黎立马站起来，很绅士地做了一个邀请跳舞的动作，两人欢快地跳起来。6月中旬，艳阳高照，河东市首届交谊舞大赛在礼仪公关学校举行，市区报名参赛的多达300多人，可谓是一场盛会。杨胜利会长组织了七名评委负责评选工作，陈泽黎具体负责参赛队员的轮次编排，忙得不亦乐乎。三天比赛完毕，陈泽黎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这次活动除了带来直接的经济效益外，还大大提升了礼仪公关学校的知名度，促进了招生和教学。仅舞蹈班学员，最多时同时三个班开课，虽然学费较低，但架不住人多，收入的增加是显而易见的。七月流火。学校大院里的几颗法国梧桐绿油油的叶儿在阳光下正蓬勃地伸展着，树下带来了令人向往的一片阴凉。陈泽黎坐在树下正和海燕、海红商议，怎样抓住暑期这个节点扩大招生。海燕、海红平时也都跟着老师学跳舞了，以她们的身材和悟性什么探戈、伦巴、华尔兹都跳得很棒，前不久举办的那次交谊舞大赛的情景给她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当时她们是组织者，没有参加比赛，但那一番番场景时常在脑海中萦绕。现在陈校长跟她们商议怎样招生，海红单纯，凭着经验就说：“要不我们再搞一次舞蹈大赛吧，搞全市的，各县市都让参加，这样更能扩大影响。”海燕瞅了她一眼窝，说：“憨憨得了泥鳅鳅，就想那一道道了。我们是搞礼仪公关的，应该在正题上想想……”“哎——”陈泽黎的灵光突然被海燕点燃了，他挥起手说，“那我们搞一个河东市首届公关小姐大赛，如何？”海燕、海红一愣，几乎同时说：“好呀。这个主意好。”陈泽黎说：“咱这个学校的挂靠单位是市直机关团委的，管不了各县……要不咱以河东市团委的名义向各县市下发通知，我们具体策划比赛内容，再找几个赞助企业，你那就弄成了。”陈泽黎呵呵一笑，站起来说：“我这就去策划个方案，策划好了就去找市直机关团委。”说着返回了办公室。在奥热的办公室里，他一边挥舞着扇子，一边在稿纸上写着，不一会儿就拟出一个简要的方案：竟赛内容：有关礼仪和公关方面的知识、技能。（具体由专业教师拟定）比赛地点：初赛在河东礼仪公关学校；决赛在河东市大礼堂。奖金设定：一等奖一名，奖金3000元；二等奖三名，奖金2000元；三等奖五名，奖金1000元；；优秀奖10名，奖金500元。获奖选手均颁发证书。拟好后，他看看表，下午四点半，便拿起了电话，打给了河东市团委翟书记。翟书记接住，他说：“翟书记，我是陈泽黎，想和你商量个事。你方便吗？”那边翟书记说：“方便，你是电话里说，还是过来说？”他说：“那我过去见您。”挂了电话，拿起桌子上的策划稿就出去了。翟书记看完他的策划，抬起头来说：“这个策划意向不错。能很好地展示青年团员的风采，同时也能培养他们开放创新的意识。我同意，但具体怎样组织，你去办吧。”陈泽黎说：“好，好。就是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和您商量一下。”说着他指向策划稿上那个空缺的地方。翟书记马上明白了，想了想说：“赞助企业呀。我觉得咱们河东市最有实力的企业是解州铝厂，这个厂子新建不久，正处于发展阶段，效益不错，一般都想扩大自己的影响。你可以找他们厂领导商谈一下。对了，让我们团委的祁副书记配合你一起去。”正如翟书记预料的那样，当陈泽黎和祁副书记找到刘厂长谈冠名赞助公关小姐大赛一事时，刘厂长爽快地答应了，当即表示：“我给你们赞助三万元，你们想法搞气派一些。”陈泽黎握住刘厂长的手说：“太感谢您了。合作共赢！”随后，河东市团委向各县、市以及驻地企业团委下发了通知，要求发动青年团员积极报名参赛。通知下发后，报名人数达到200多人。陈泽黎又不失时机地开办了赛前辅导训练班，选手们为了争夺名次，纷纷前来报名参加，一时间，河东礼仪公关学校成了八月的核桃——满人（仁）了。为了应对这次活动和以后的扩大招生，陈泽黎又招聘了几名工作人员，紧张而忙碌地开展起工作。7月6日，由河东市团委主办、河东礼仪公关学校协办、解州铝厂赞助的“河东市首届“解铝杯”公关小姐大奖赛”预选赛拉开了序幕。河东剧院——现在的礼仪公关学校的舞台成为了主战场，来自市直单位和各县的参赛选手，身着各具特色且新潮、暴露的服装，一拨又一拨闪亮登场，一组组对决的妙龄女子精神抖擞，靓丽迷人，如同一道道风景展示在舞台上，让爆满的剧场观众大开眼界，惊叹不已。经过两天知识问答、形体表演、泳装表演、才艺展示等多个环节的预赛，评委选定了十名选手进入了决赛。期间，52号选手的表现格外引人注目，那标准的普通话、流利的答题、优雅的气质和不凡的才艺均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人们纷纷猜测，冠军非此人莫属！果然，在第三天的决赛中，52号选手以9.88分的均分高居榜首，一时间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女神！《河东日报》对这次大赛活动连篇累牍地进行了报道。以《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标题揭开了52号选手的神秘面纱。原来，52号选手叫薛亚娟，是绛州纺织厂的一名女工，其父是本厂的一名干部，母亲为教师，自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她身材高挑，容貌漂亮，机敏、娴熟、优雅，是她给人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甚至被许多青年奉若偶像。《技能人才的摇篮——记河东礼仪公关学校》。这是《河东日报》对礼仪公关学校的报道，此后，该文又被省《成人教育》杂志转载。一时间，河东礼仪公关学校如三月桃花灼灼其华，在河东大地响亮起来，前来报名的学生大量增加。这一个暑假，学校由三个班增加到五个班，在校人数达到了230多人。另一方面，随着邓小平南巡讲话精神指引，民营企业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这里培养的人才，一结业就被选聘一空。为此，省教育厅为该学校授予了“山西省社会力量办学先进单位”锦旗。虽说已立秋，但骄阳洒在河东大地上依然那样炙烤着。陈泽黎在办公室正在看一份有关职业教育的材料，身旁的电风扇不时将材料的边角掀起来，他只好用手按住，继续看。这时，已经负责招生的海燕进来了，她手里拿着以前的那种招生简章，说：“陈校长，我觉得咱们的招生简章是不是应该重新设计一下？”海燕说：“我是说咱们的招生简章是不是应该重新设计一下。”“哦。”陈泽黎回过神来，他说，“肯定么。我们举办了这次大赛，河东电视台都为我们助阵宣传了，我们要考虑如何将这次比赛的效应最大化的问题。哎，你把那个冠军薛亚娟的照片找出来。看怎样利用她的形象为咱们做广告。”海燕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重新设计一份给您看。”陈泽黎说：“好。一定要把薛亚娟的照片放在突出位置。”下午，一份精美的广告设计图摆在了陈泽黎的面前，他看着薛亚娟那漂亮而不失高雅气质的照片露出了满意的笑脸。对简章上的文字，他作了几处修改，便签了字说：“拿去印刷吧。”三天后，这份光彩夺目的招生简章便发到了全市各县，市电视台同时也进行了滚动播放。陈泽黎看着电视画面，心里有了几分怡然自得，他在等待着广告效应挥发后的收获。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后，他收获的竟是法院送达的一份应诉通知书！原告竟然是公关小姐大赛的冠军薛亚娟，起诉河东礼仪公关学校和法人代表陈泽黎侵犯了她的肖像权！陈泽黎懵了！本来是要宣传人家的，反倒得罪了人家，岂不是好心成了驴肝肺！肖像权，这是个啥名堂呢？他查阅了有关法律条文，这才了解到公开印制个人照片应征得本人同意，没有征得同意那就是侵权了。哎呀，自己这是触犯了法律呀！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忙去了一趟法院，找到办案的法官。法官告诉他：“你这是建国后全国第二期肖像侵权案，影响很大，领导也很重视，要求我们要认真审理。”法官说：“你去和原告商谈吧，能争取人家的谅解并给予一定的赔偿就好办了，说不定原告还能撤诉呢。”陈泽黎从法院出来，心想着自己在绛州县武装部干过，不如从那里找一个熟人和原告商谈一下吧。他乘车赶往绛州县，在县武装部找到了他原先的林科长，林科长现在已经升任为副部长了，曾在绛洲纺织厂蹲点搞过民兵训练。陈泽黎说了官司的事，林副部长说：“你别着急，先回去。我想法给你说。”他临走的时候，林副部长又问他：“人家要是提出赔偿，你能出多少钱？”陈泽黎说：“一万吧。”林副部长说：“好。那我心里就有底了。”三天后，陈泽黎等来了林副部长的电话，林说对方的态度很强硬，少了五万谈不成，不行就走法律程序应诉吧。陈泽黎倒吸了一口凉气，焉焉地放下了电话，看来只能应诉了。法院开庭，陈泽黎亲自去应诉。面对庄严的法庭，他心里也变得庄重起来，本来想抽烟，也只好压抑住这个念头。审判席上的法官核定了原、被告身份，对方是薛亚娟找的一个代理律师。法庭调查阶段，陈泽黎承认自己未打招呼印刷人家照片的不当行为，随后，审理转入了各自陈述阶段。对方律师陈述：由于河东礼仪公关学校及其法人代表陈泽黎的不当行为，侵犯了薛亚娟的肖像权和个人隐私，被厂里的同事议论纷纷；薛亚娟的未婚夫因此向她提出了分手，给当事人造成了巨大的精神损害……陈泽黎听着，觉得自己虽然有错，但不像对方那样夸大其词，无限渲染。在轮到他陈述的时候，他据理力争：第一，举办公关小姐大赛活动属于官方行为，薛是自愿报名参赛并获奖的，报纸电视等新闻媒体进行了公开报道，她已然成为公众人物，我们用他参赛获奖的照片，并没有侵害原告的主观意图；第二，本次比赛由我校承办，图片资料归我校所有。我们用自己的资料做宣传，同时对当事人也是一个很好的宣传，应该是一种精神上的褒奖，而不是损害；第三，我们承认，印刷当事人的照片应该得到本人的同意，没有主动这样做是法律意识淡薄的表现，对此，我向当事人表示公开道歉；第四，这个事件所造成的后果并没有对方所说的那么严重，也没有侵犯她的任何隐私，她的照片是公开的，报纸上也刊发过，电视上也播放过，请法庭予以考虑……法庭上的书记员伏案疾书，将他的陈词一一记录下来。轮到最后各自主张阶段，原告代理人提出索要五万元精神损失赔偿费。而陈泽黎提出给对方赔付一万元的精神赔偿费。他认为，这在人均工资只有二百元的当下已经是很高的了。等待，让陈泽黎很煎熬。舞蹈协会的杨胜利会长来看他，谈起官司的事，对他建议说：“你该去法官家里跑一趟。”他说：“对对对，应该去沟通一下的。”随后买了些烟酒去了。法官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重申了这是全国第二期肖像权侵犯案，说这个案件重大，不能随意枉判，又说人家对方怎样咬住不放等等。从法官的语气中，他约略猜测到对方已经找过了，只好说：“你依法办事，但要考虑到我的承受能力，学校刚刚起步，一闷棍打下去，怕是要打死了。”法官说：“我尽量考虑吧。”不久，判决下来了。判处陈泽黎和河东礼仪公关学校败诉，赔偿原告三万元精神损失费。三万元！正好是礼仪公关学校一年辛苦赚来的利润，竟然被一次偶然的失误给瞬间侵吞了！那天傍晚，夕阳掠过城市西边的天际，映照出陈泽黎黑红的脸堂，伴随着他骑着摩托往家里走。车轮机械地转动着，他的情绪低落得如同贴到了地面。且不说自己一年来风里来雨里去的艰辛，且不说柴书记对自己寄予的厚望，且不说杨梅对自己的鼎力相助——回到家里，我怎样给起初反对、转而默默支持的张英交代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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