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老师】丁向红：从冰心的《往事七》谈意象的组合与融合

丁向红：苏州市甪直甫里中学高级教师，语文教育硕士，教龄20余年。曾主持校文学社工作，现主持开展校教育科学研究活动。发表教学论文30多篇，其中核心期刊10多篇。

『心中的雨点来了，

除了你，

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这是冰心颂扬母爱的名句，诗意的隐喻，清新、轻灵，是意象融合到自然极致的艺术语言。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融合。《往事七》因这一句而备受赞誉，可是这篇文章并非没有问题。

莲花是本篇关键意象，出现三组：

开头交代了是“父亲的朋友送给我们的两缸莲花”，“一缸是红的，一缸是白的，都摆在院子里”。这句陈述了三个事实：一是父亲朋友送给我们两缸莲花；二是我们将莲花放在院里；三是两缸莲花一红一白。君子爱莲，获得朋友赠莲，那是人间乐事。白的纯洁如君子洁身自好，红的热烈像事业火火，非常好的寓意。送给朋友，是真诚褒奖与祝福！放在庭院，是诚挚感谢与祈福！第一节，很短，它的内涵往往不被大家在意并深刻挖掘。但这是字面下客观隐含着的，也客观影响着下文发展。

然后叙述“八年之久，我没有在院子里看莲花了”，引起了对故园莲花的回忆，不仅有，而且很多，是并蒂、三蒂、四蒂，而且是红莲。这应该是莲中极品。并蒂同心，而且两朵、三朵、四朵，那是奇异的景观。并蒂繁花寓含着团结、繁盛。八年之久未见院子里的莲花，触景有些怅然伤感，当年繁华不禁涌上心头。

接着回忆起九年前的月夜，祖父与我在园中乘凉，谈论起“我们园里最初开三蒂莲的时候，正好我们大家庭中添了你们三个姊妹。大家都欢喜，说是应了花瑞”。三蒂莲开放，三姊妹同年出生，花瑞吉祥。想来祖父说着这话的时候必然满心欢喜，而夏季月夜更增添了满足、宁静与祥和。这是个人丁兴旺，天伦和乐的家庭。

上面三节文字写了两组莲花意象，一组，现在庭院中两缸莲花，父亲朋友送的，一白一红；一组是记忆中故园里的一池红莲，多而并蒂。一实一虚，根据上文对意象的分析，这两组莲花各有各的意象。如果这两组意象互补或映衬，那么还是还是融合关系，但目前看只是组合。

还有一组莲花，是自然风雨中的红莲和莲叶的景、物，因为穿插了我和母亲的人、事，交融互喻，情景结合，虚实相生，是本文重点描述的主体内容。这组意象侧重颂扬母爱的勇敢慈怜。

各位同学，请注意，这三组意象各有各的意向，尽管作者在时空转换上做了清楚的交代，但这还是不相干的部分，就像水果拼盘，尽管放在一个容器中，还是个混合物，不是化合物。如何才能使他们融为一体呢？不妨来详细分析一下本文第三组意象，这是全篇最精彩最艺术的部分。

融合不相干的人事与景物，就是要建立彼此之间的联系。因为联系，他们才相关、相同、相反、相似，甚至承接、因果。因为联系，才能融合。

在自然风雨中遭到摧残的红莲与倾侧覆盖在红莲之上的莲叶，只是一组被庇护与庇护者的关系，还不能上升到母爱的主题。

作者将风雨中的莲花之景穿插在我情绪的变化过程中，让我从“早起是浓阴的天，我觉得有些烦闷”，到“仍是不适意”，到“我不宁的心绪散尽了”，这还只是庇护者与被庇护者的关系。作者巧妙地再引入母亲唤我的一个镜头，“对屋里母亲唤着，我连忙走过去，坐在母亲旁边”，此刻“回头忽然看见红莲旁边的一个大荷叶，慢慢的倾侧了来，正覆盖在红莲上面……”，而“我不宁的心绪散尽了”，庇护与被庇护的关系多了一组对象：母亲与我。

再看过去，“雨势并不减退，红莲却不摇动了。雨点不住的打着，只能在那勇敢慈怜的荷叶上面，聚了些流转无力的水珠。”尽管雨势不减，红莲因荷叶的遮挡安然无恙。而我深深为之感动，直接道明这层比喻关系：母亲呵！你是荷叶，我是红莲。让本体和喻体结合在一起。然后将自然风雨化成文中一直流露的心情风雨，自然景物关系对应着人物关系“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由此，终于完成了这组相似的景物与人物的融合。亲爱的，您会了吗？

我们再来审视本文的三组莲，它们不是融合关系，因为没有建立联系，它们不是相反关系，或相称关系，不是相关、相似关系，更不是因果关系。有人要说，现在院中的两缸莲，不是父亲朋友送的吗”？也不正是母亲与我在风雨中所看到的莲吗？是的，莲还是那个莲，但寓含的意义完全不同，一个是友情，一个是亲情，互不相干。如果将二者，不，是三者融合起来，那么未尝不可。但即使归在大概念“往事”之下，也无济于事，至少是个更贴近的上位概念。

可是从结构考虑，文章前三节较短较简，后面的五节较长很详，比例不当，采用上位概念统摄这三组意象，也不合适。依本人之见，最简单而省事的办法，删去前三节。或者删去第一节“父亲的朋友送给我们”几个字，和回忆的故园莲花两段，即与母爱无关的信息。这样文章是不是更精致了呢？

总结一下，意象融合是文学的最高境界。意象组合之间要建立联系，或相关，或相反，或相近，或相似，或是因果，有了这些联系才能融合，否则各不相关，难以融为一体。文章要写得精致，浑然一体，就要遵循这个融合原则。

【原文链接】

《往事》之七

冰心

　　父亲的朋友送给我们两缸莲花，一缸是红的，一缸是白的，都摆在院子里。

　　八年之久，我没有在院子里看莲花了——但故乡的园院里，却有许多；不但有并蒂的，还有三蒂的，四蒂的，都是红莲。

　　九年前的一个月夜，祖父和我在园里乘凉。祖父笑着和我说，“我们园里最初开三蒂莲的时候，正好我们大家庭中添了你们三个姊妹。大家都欢喜，说是应了花瑞。”

　　半夜里听见繁杂的雨声，早起是浓阴的天，我觉得有些烦闷。从窗内往外看时，那一朵白莲已经谢了，白瓣儿小船般散飘在水面。梗上只留个小小的莲蓬，和几根淡黄色的花须，那一朵红莲，昨夜还是菡萏的，今晨却开满了，亭亭地在绿叶中间立着。

　　仍是不适意！——徘徊了一会子，窗外雷声作了，大雨接着就来，愈下愈大。那朵红莲，被那繁密的雨点，打得左右欹斜。在无遮蔽的天空之下，我不敢下阶去，也无法可想。

　　对屋里母亲唤着，我连忙走过去，坐在母亲旁边——一回头忽然看见红莲旁边的一个大荷叶，慢慢的倾侧了来，正覆盖在红莲上面……我不宁的心绪散尽了！

　　雨势并不减退，红莲却不摇动了。雨点不住的打着，只能在那勇敢慈怜的荷叶上面，聚了些流转无力的水珠。

　　我心中深深的受了感动——母亲呵！你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一九二二年七月二十一日

关于一堂作文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