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如是：《红楼梦》贾探春，从死地中走出一条活路｜故事

野川：瀑布｜散文

文/关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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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太妃来的那日，祖母偏巧让姐妹几个作陪。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知道这是机缘，我要抓住。

姑娘大了，逃不过的不过一个嫁字。可怎么嫁，我只能自己搏一把。

我叫探春，贾家三小姐，不是太太生的。自小便知道，嫡庶之分是我这一生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我的生母赵姨娘，空有美貌，没有计谋，对我毫无助力，我也只能祈求不要拖我后腿。这是我生来的命，所以我每天与天对搏，想要给自己挣出一条路。

生母弟弟，我纵是恨他们不争气，可他们也是我忘不了的牵挂。所有接济，只能暗中进行。他们过得不好，我心也难过。

别人活命，我挣命。我挣来了理家之权，我知道要不是祖母不喜宝钗，黛玉目下无尘，容不得沙子，二姐姐老好人呆木头一个，这怎么也轮不到我。可是偏偏，我拿到了。

理家期间，我学到很多，因为我知道，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我必须把握住所有能把握的。

可惜，生母一场闹，一江春水流。

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

我也借机发泄，可是后也暗悔。怎么就没有压住火气？说了真心话。

我是女子，一生最大的天，就是家宅的四四方方里。最大的事，就是家事，人事，破烂事。偌大荣国府，我虽年少，却也知道太多肮脏事。可我是女子，多一步不能走，多一句不能说。只能在四四方方的天地，活成四四方方的人。若托生男子，外面再苦再难，也要拼得一个前程，接了亲娘弟弟离开，好生教导幼弟，又岂能让他如今天这般窝囊？可终究只能想想，做不得真。

事后，我听得二嫂嫂王熙凤说：“好个三姑娘，我说她不错。只可惜她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

我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能让才干精明的王熙凤如此夸赞，说明我真的很好。若是太太亲生，只怕如今的管家之位，便轮不得她来做，而是我了。所以她感慨，也叹息。我再好只要不是太太生的，就难以上台面。

命中占了一个庶字，这一辈子想要的都得搏，都要拼，都靠挣。因为没有坐享其成的身份，就要有吃苦耐劳的本事。这道理，我早懂。

当日宝玉生辰夜宴群芳，摇动花笺，我并没有玩笑。我也想要个依托，告诉我前方有路，宽且阔。

“得此签者，必得贵婿。”我听着念出来的签文，心下松了口气。待夜深人静，又不禁乱想。贵婿有多贵？难不成真是个王爷？可高门大户，又岂能青眼相看一个庶女？此生，纵使嫁不得高门大户，也起码坐正妻。庶子庶女的苦，我吃就好了，我的子女绝不可再踏后尘。

丫头侍书扶着我回秋爽斋，问我：“姑娘，林姑娘重开桃花社，为什么你只写了放风筝？”

我笑而不答，因为说不得。说多是错，说错是劫。而我不想再给前路招来绊脚石，我已经走的很艰辛。

晚间望着月，我才喃喃道：“因为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样子。可我出不去，我有线。这是我的命啊！”

我整理好自己，从妆容，到鬓发。唤来侍书，一步步走向未来。南安太妃要见我们，一定不是小事。可与姑娘有关，说破天不过嫁人。论容貌我难比黛玉，论为人我难比宝钗，论宽厚我难比二姐姐，论单纯难比四妹妹。除了心气高，好像我什么都比不过。

南安太妃看着我们不住笑着点头，我难看出她到底相中了谁？

生辰前期，南安太妃再来，独独叫我前来，我便知道，她相中的是我。

泼天惊喜砸下，我开始惶恐。可是再难还能有这贾府风刀霜剑难吗？

接旨那天，我听着别人的恭维欢欣，心下冰凉。走向南安太妃，那是我的前半生。走过南安太妃，我迎来了后半生。福祸难料的后半生。

一直以为王夫人待我真心，可见她欢喜准备婚嫁，原来竟是我看错了。姐妹们四散离去，我独自走在大观园，满眼悲凉。人这一生，悲喜自渡，谁也逃不过。

我静了心，日日做着绣活，只怕此生也是最后一次了。

那凤冠霞帔呈上来的时候，我委实惊了一下，真好看。只是一生一次，终是白费了。

奉旨出阁的前一日，我偷着将绣好的鞋袜送到亲娘弟弟那边，只是不巧，没见到人，只能放在衣柜，等他们自己去发现了。

出阁那日，爆竹声声，喜乐十里得闻。我一身红装，走向下一个人生。

江边风很大，吹得我遍体生寒。船只靠岸，等着我踏足。我回头，想着再看一眼，看着最后一眼。那是向往富贵的人的笑，那是亲娘不舍的泪。

我还是落了泪，不为前程，只为此生母女一场。愿我此去，还能有人护的亲娘弟弟安好一生，在没有我的年岁里，还有人对他们牵挂惦念。

我终是上了船，看着故土旧景，慢慢模糊，最后只剩海天一色。

我知道，我嫁的人，是一个可以当我父亲的人。我知道，我能的南安太妃青眼，不是我有多好，只是和亲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我知道，之所以选中我，是因为我性子还算刚烈，纵使再难，也能多活些日子。我知道，我这一去，不仅是因为和平，更是希望能为大厦将倾的贾府，搏的一丝生机。我知道，这些我都不该知道！前路何止艰难，两国文化不同，我将面对的，都是我预料不到的。

我曾努力，从死地中走出了一条活路，没成想，活路的尽头是绝路。

可这一生，我努力过，挣扎过，反叛过。我知道，与天对弈，拿命赌博，这一场，我输了，但我对得起我自己。

可能我们姐妹的名字都不好，所以都过得苦。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原应叹息，我也只能仰天长叹。纵是我才自清明志自高，可终究生于末世运偏消。不过，都是命······

这一帆风雨三千路，骨肉家园尽抛闪。爹娘故友休悬念，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只盼只愿能各自保平安！今去也，莫牵连！莫牵连！莫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