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岩委羽山

山头方石静（六）

松 庐 （古典主义者）

黄岩委羽山，集洞天福地于一处，历代题咏众多。委羽诗咏的滥觞，相传始于谢灵运的这首五言绝句：“山头方石在，洞口花自开。鹤背人不见，满地空绿苔。”

《委羽山志》收录最早的题咏为晋潘端明《游委羽山》：“借问仙游子，何年上玉京。至今称委羽，灵秀似蓬瀛。”相传东晋末年，黄岩柏都人潘端明组建乡勇，抗击孙恩五斗米道，因功授中大夫，乡人建潘大夫庙祀之。明万历《黄岩县志》载“灵石寺”条：“孙恩屯兵其处，忽有飞石击之退，遂改名灵石。有智顗翻经台、唐李义山著书堂。宋绍兴初，谢参政克家乞为香灯院。”

两宋名臣谢克家是上蔡学派创立者谢良佐子侄，建炎南渡携家迁栖黄岩，任台州知府半年，《嘉定赤城志》称“吏治精明，人不敢犯”。因遭秦桧之厄，谢克家谢伋父子辞官隐居灵石寺。李清照避乱南逃时，“弃衣被，走黄岩”，曾到此投亲小住。克家卒后，谢伋开辟药园，“芒鞋入谷亲寻种，野服巡栏自把锄”，自号“药寮居士”。曾惇时任台州知府，赠诗有句：“知子医国手，元自谙药性。”朱熹也曾前往灵石寺祭拜谢克家，留下《题谢少卿药园》二首。后谢伋迁居三童山，种药为生近廿年，及秦桧死，复出知处州。当是时，道士董大方主持重修大有宫，谢伋应邀作《重修委羽洞观记》。

《委羽山续志》收录首题为北宋左纬的七律：“委羽不知何处是，倩人扶上木兰桡。欲寻去路花梢密，争认行云酒浪摇。流水忽随山脚转，洞天疑把杖头挑。逡巡不觉东风晚，殆有仙人弄玉箫。”左纬字经臣，号委羽居士，黄岩城东人，诗名满朝野而终身未仕。理学家真德秀称赞左纬的《避寇七诗》可与杜甫《七歌》媲美。黄裳为《委羽居士集》作序云：“慕杜甫、王维之风甚严。”这位黄裳便是金庸小说中的绝世高手，因编纂道宗典藏而领悟武学秘诀，写下震古烁今的《九阴真经》。左纬诗句“水边人独立，沙上月黄昏”为钱钟书激赏，称其“开南宋人之晚唐体”。经晚清王棻搜集，左诗现存世六十首，其中四首有句无篇，而《宋诗选注》初版选入的就有九首之多，超过欧阳修、黄庭坚、梅尧臣、刘克庄等公认的宋诗大家。

南宋黄岩人戴复古为江湖诗派的代表人物，相传他浪迹天涯后终老于委羽山。此说出于贡师泰《重刻石屏先生诗序》所记石屏毕生游历：“南游瓯闽，北窥吴越，上会稽，绝重江，浮彭蠡，泛洞庭，望匡庐、五老、九嶷诸峰，然后放于淮泗,以归老于委羽之下。”据考，戴氏晚年的最后时光是在出生地石屏山（今属温岭）度过的，“归老委羽”当泛指回归黄岩故里，而非实指委羽山。《委羽山志》收有戴复古一首五绝：“秋老山容瘦，云闲自去来。野人相对此，尘念倏然开。”

自南宋朱熹讲学黄岩，此地文风蔚然，历代人才辈出。惜清顺治年间发“白榜银案”，黄岩一地进士绝榜近百年，委羽题咏也渐稀疏凋零。乾隆期间有一首颇为殊胜：“福地语真传，频游任履穿。喜无多屋宇，难见此山川。雨洗平沙净，岩排古树圆。方期拾瑶草，桂馆或求仙。”全篇集杜诗而成，作者戚学标为邻县太平进士，乃天台齐召南高足，曾编纂嘉庆《太平县志》。

直至清末，黄岩文脉复振，弦诵之声达于里巷。马叙伦《石屋续渖》载：“时台州有王子庄棻、喻志韶长霖、杨定甫晨、王子裳咏霓、王玫伯舟瑶，皆负乡望。”此五子，皆黄岩人氏，亦同为方志大家。

王棻曾任黄岩九峰书院山长，编撰《台学统》皇皇百卷，辑录晋至清代台郡学人三百余人。他编纂的光绪《黄岩县志》，被梁启超誉为清代方志佳构。明万历《委羽山志》失传多年，后委羽道士于焚化废纸中检出，王棻以县志校补，复为完书。其友王维翰编《委羽山续志》六卷，王棻作跋曰：“前志侈言神仙，续志表彰儒术。”评点两志，一语中的。

光绪《黄岩县志》由王咏霓续纂，他是翁同龢门人，后随许景澄出使欧洲，晚年回乡专心著述。王咏霓咏委羽曰：“鹤伴犹绀宇，龙威有秘书。堪为飞遯者，谢觅医无闾。”出身俞樾诂经精舍的王舟瑶，晚年归里建藏书楼“王逸民庐”，极力辑集乡邦文献，编纂光绪《台州府志》。王舟瑶作《秋日登羽山感赋》：“潦倒风尘廿载余，青衫憔悴苦愁予。何时抛弃名缰去，黄叶秋山读道书。”

喻长霖为王棻的外甥兼学生，是民国《台州府志》的编纂者，曾作有《重九委羽山登高赋》。喻长霖自少好学，苦读至三十九岁，方一举高中榜眼。今九峰镜心亭尚存一副楹联：“何人会得春风意，载酒时作凌云游。”今日读来，依然喜气盈盈。相传喻长霖十五岁时游委羽山，口占一绝：“而今何时忽开颜，得意新来委羽山。卅六洞天谁品定，屈居第二亦仙班。”想不到一语成谶，廿四年后竟然应验。这段轶事遗闻，又为委羽这座神奇的灵山增添了一个小小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