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大寒小满》之卅九)
人生若只如初见(《大寒小满》之卅九)
□一川
夜雪纷纷扬扬,悄无声息地下着,路边的栏杆和矮松都顶着一层白。大寒把小满送到宾馆门口,停下脚步,帮小满拂去头上雪花。
小满看着大寒头上的雪花,笑着说,走着走着,头发就白了。
大寒说,早呢,在我心里,你还是充满青春活力的姑娘。
小满笑着说,人生是单程车票,可惜回不去了。天冷,上去喝杯热茶,再走吧。
大寒犹豫了一下说,不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还要赶个稿子。
大寒把一瓶茅台酒往小满手里塞,小满未接,只是说,那,你回去慢点,路滑。我上去了。
大寒站在旋转玻璃门外,看着小满穿着深红色风衣的背影,拐过大厅,进了电梯间,小满的背影在大寒的脑海里又幻化成一树桃花。
雪花的浪漫,寒冷的天气,酒精的催化,黑夜的掩护,一对还彼此牵挂的人,今天应该是天赐良机。大寒知道,一旦错过,可能就是永远的错误。想当年苏大一别,如果自己毫不犹豫,不管不顾,坐上北上的列车,追随小满的脚步,或许会和小满在一起结婚生子。小满也不会远赴台湾,而是和郭莲花、秦晓倩、小翠一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时隔多年,彼此还想着对方,保持适当的距离,保留美好的回忆已经足够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么多年,每个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已经难以兼容;相互都是背着重壳的蜗牛,在各自的葡萄树上攀爬,难道一定要重置行走的轨迹?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小满站在房间的玻璃窗前,拉开窗帘。昏黄的路灯照着狂乱纷飞的雪花,大寒黑黢黢的身影,孤独走向远处空旷无人的街道,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现在这个中年男人还是曾经的那个翩翩少年吗?回不去的故乡,回不去的青春时光。二十年一别,山高水阔,彼此相见,大家的认知还停留在曾经的美好中。二十年一别,改变的不仅仅是人的相貌,更多的是内心的累累伤痕。自己想让大寒上楼,彼此拥抱,诉说曾经的思念和怨恨。自己又害怕大寒上楼,害怕自己一旦沦陷于感情的漩涡,有甜蜜也可能有痛苦。人到中年,尤其是一个女人,真的伤不起。大寒,谢谢你,谢谢你没有上楼。有时候,学会拒绝也是一种对彼此的爱护。小满,你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青涩懵懂少女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寒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里说,你河北面的张大奶去世了。你要有时间就回来一趟,你还是她接生的呢。
大寒雇了一辆出租车,路上积雪还很多,顺着车辙,出租车走得慢。出了城,大寒透过车窗看,村庄,田野,树木,沟坎,都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司机说,雪太多了,你下去吧,打的费我也不要了。
大寒说,你把我丢在半道,算啥事。
司机说,在城里还没觉得;没想到,农村的雪这么大。
大寒说,你尽管走,我再加你一百块钱。
司机说,这也不是钱的事啊。
司机或许是动心了,嘟囔着说,好吧,车子半路熄火,不怪我哦。
大寒心里说,哪有司机咒自己车子半路熄火的。连忙说,不会的,不会的。现在农村的路都不错了,一路畅通。
出租车在大寒家门口停下来,大寒多付了一百块钱,出租车转头回去了。
听到车子响,大寒的父亲和母亲,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戴着棉帽,从牛棚里出来。父母已经七十多岁了,为了生活,在家养了一头母牛,小牛犊生下来没几天,两个人几乎整天都在牛棚里,把十几年前的火盆又收拾出来,架上树根,烤火取暖。大寒看了看父母,心里充满愧疚。
父亲胡子上都粘灰,看见大寒说,回来啦。
母亲说,冷吧,快到牛棚里烤烤火。
大寒陪着父母弯腰进了牛棚,果然暖和很多,就是烟有点呛人。大寒看到正在吃奶的小牛犊,很壮实。
大寒父亲摸了摸小牛犊说,来年开春,最起码卖个二千块。
母亲说,你爹,没分产到户时,在生产队就养牛。好多年冬天,没有像今年这么冷了。感觉大寒出生那年冬天就是这个冷法。张大奶没捱过去啊。
大寒说,来的时候,想带个花圈和踏花被,怕下雪不方便。
父亲说,不用带。到她家,吹鼓手那里都有。就步辇去吧,骑车也不方便。
大寒踏着积雪,一步一个脚窝,向着六塘河坡上走去。六塘河上已经修了宽敞的新桥,足够两辆汽车对头开。以前废弃的小桥,只剩下桥墩站立在河水中。大寒站在桥上,河面已经完全冻起来了,两岸的大堤上都是雪,坡上的树顶着雪,一阵风过,扬起的雪花在河面上旋转,又散开。
一辆黑色SUV从大寒旁边驶过,在桥头又停下来。从车窗里伸出一个女人的头,看着大寒。大寒走近几步,看那人正在招手。大寒再走近看,原来是小满。
小满说,我看像你,怎么步行的?早知道,去接你啊。
大寒说,我从家里来的,也就三四里路。
小满说,快上来。
大寒爬上车,车里宽敞,开着暖气,果然舒服得很。
小满递给大寒一盒热乎乎的果汁,说,喝了暖暖身子。
车子到了村头,哀乐就吹响了。张大奶的小院子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都戴着孝,门口放着一排花圈。
大寒登账,买了花圈,过了灵棚,在张大奶的灵前跪下,心里默念,您老人家,一路走好!毕恭毕敬叩了四个头。
院里面人来人往,各路老亲和邻居都来帮忙,大寒和小满也插不上手。老倔头爸爸和秀兰妈妈也是忙里忙外。小满喊大寒到旁边自家老院子里坐坐。
院子里的那棵桃树还在,大寒望着出神。
大寒对小满说,看见这棵桃树,我就感觉你就是从树里走出来的桃花仙子。
小满说,我小时候,听小朋友说自己是秀兰妈妈抱来的,我也感觉自己就是从桃树丫里掉下来的,就像一个毛毛虫。
大寒感叹说,我就是五十年前的昨天夜里,张大奶把我接生出来的。可是也就是昨天夜里,她老人家闭上了眼睛。天气是一样的寒冷,老人家忙忙碌碌一辈子,或许也是真的累了。
小满说,我也是张大奶接生的,我的名字也是张大奶起的。从小张大奶就把我当着它自己的亲孙女。我们天天忙忙碌碌,却没有好好孝敬孝敬老人。小满说着,留下了眼泪。
大寒对小满说,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高中毕业的时候,张大奶曾经拉着我的手说,小满是个可怜的孩子,你这辈子可不能欺负她啊。
大寒突然抱住小满,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小满,小满,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小满听了大寒这么说,回想起经历过的种种心酸,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之情,瞬间鼻子一酸,头靠在大寒的肩膀上,任凭眼泪簌簌落下。
大寒突然发现,自己只有面对死亡,才能真正扯下人生的伪装,毫无顾忌地坦露自己的心声。回顾半生,大寒发现自己在人生的路上,失去了少年的纯真和勇气,受到名利的诱惑,迷失了自我,陷于沼泽泥淖之中,愈是挣扎,愈是沉沦。
小满泪眼婆娑,伏在大寒的肩膀上。感觉这就是自己生命中栖息的港湾,此刻心里是多么的温暖和宁静。但是命运之神却催促着自己必须不断出发,再出发。看似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东西,有时却是镜花水月。人生就是一边得到,一边失去;得到越多,失去越多。
小满闭着眼睛喃喃说,不怪你,不怪你。
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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