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虫鸣不已(3)


千里走单骑——第一部终结


4

路过松桂,路过云上东坡的那道弯,路过一首诗:

到处是松

到处是雾

雾是雨做的婚纱

雾锁山头

锁住汗水

锁住骑行者心头的魔障

突破雾,分开雾,踩低雾

——绿,绿,绿

绿重叠着绿

绿透明着绿

绿,仰望高山

绿,俯瞰峡谷

翠绿追赶着深绿

深绿追赶着墨绿

墨绿亲吻了白云

穿过绿,骑着绿,绿荡涤绿

鲜艳的红装,仿佛

污染了绿

那个时候,空气中还没有病毒,人与人之间也没有偏见和裂缝。那时,有一个团队叫“山那边是啥”,是激情,是想象,也是诗歌。山那边,留下一大堆故事和事故……

现在只剩我和一首诗,而且还是旧的诗。然后,我就走进了一个诗人的书房。

云天兄不在,他的书房在,他的女人也在。女人是二十多年前我后桌的女孩,她也碰巧取了个诗人的名字——刘年,只是中间多个“永”字,刚好也是我名字中间的那个。当年她爱笑,现在也笑,笑起来像诗。可惜当年我不写诗。云天兄好诗好酒好书,书房就是书房,不是住房——我渴望拥有的量与格局。

女人叫来另外两个女人和三个男人。嚯,都是同窗,都还是那样子的同窗——岁月偷走的只是皮囊里的胶原蛋白,记忆没有流失。突然就下起了雨,不大不小,是刚好把夜幕淋湿,刚好能醒酒,也刚好让我感知到离别在即的那种雨。

第二天,不辞而别。行囊里多了一本诗集,也多了几股无形的线,可以牵着。中年人的无奈,大同小异。


5

剑鹤线。去《五朵金花》阿鹏的故乡。早餐店里,老板问:你们骑单车旅行的人,会不会累啊?我答:很累,但也很开心。

山有四季。早上烈日,中午细雨,山腰清冷,山顶又突降暴雨,还好偶遇一个不知什么人留下的塑料雨棚,下山时却是一路晴开的明媚。新手机主打导航,旧手机听歌。随李宗盛的《山丘》爬坡,逢极美处,又随《出埃及记》一路啸叫。听风,饮风,兜风,温润的风。几乎没什么路人,偶尔一两辆汽车经过,或一坡牛羊,悠闲地嚼着草……几朵怪异的小花立在湿润的土地上,我想起漾濞的木华老师,若他在,必惊喜地呼喊,以各种姿势各种角度拍照。是我,不是他,不愿打断蹬车的节奏和气息,只好割爱。我更喜欢石头,只要有吸引目光的造型出现,停车坐爱,像米芾那样拜倒在地的心,也有。

几处风景值得一提:

河底干海子,一洼低配版的桃花源。从环山公路往下看,像一杯解渴的清茶,我喝不到,一群牛在饮。学校来电,正好坐在“茶杯”边沿,完成一些膈应人的政治任务。

昨天就听同学提到,这条路上最大的看点是洋芋花。近年来流行成片的花海,是假装幸福的人们,拍摄静好的最佳选择。于是,想象中并没有太多期待。直到碰上第一片比较小的洋芋花时,都不想停车拍照,太普通。山顶,微雨,一条穿林公路慢慢开阔起来,我预感到了一点什么,嚯——黄的白的粉红的,星星点点,左右开弓,打得我有点神志不清。十亩?百亩?千亩?不止吧,感觉自己就像孤独地漂浮在太空,看尽星河灿烂却无法与人共享的宇航员。此刻,我理解了杨利伟的某些感受,一路停停拍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一下子,又“也无风雨也无晴”了。

正宗的红土,像大山难愈的伤口,血淋淋的美。经济发展,给我们的大地动了一场又一场的巨型手术。红土间,裸露出无数不知深埋了多少岁月的岩石和小型溶洞,重见天日的尴尬撞上我欣赏的目光。我理解这种尴尬,如娇羞的新娘,红着脸蛋,朱唇微启,露出一排皓齿。我在红土上签下自己的笔名——山虫。绝不加上“到此一游”几个字,风一吹就散吧,红尘客,哪来的那么多不朽欲望。

开山处,必有一些护坡设施,路遇一段打满十字水泥桩的坡,像极给山体打的补丁,倒有几分不太突兀的零落之美。我向来讨厌整齐划一的东西。

……

6

剑川没有加微信的同学,好像有,但属于一直沉默零交流那类。我没有刻意去翻看,互相在心里留点合适的位置即可,不能强行叨扰。

下山乱绕一通,最终还是转入县城,直奔我唯一想得起去看看的一个地方——满贤林千狮山。饿,但饿这种事情于我而言,不算什么,先瞧一眼大名鼎鼎的石狮子再说。天色近黑,两腿发软,不能上山了,于山门口拍两张到过的照片走人,咱也就俗这么一回。有桥,桥上有小石狮,姿态神情各异,也算见识了一下。想到了卢沟桥。

累了,就餐住宿。广场上打跳的群众生龙活虎,那个耿直而痴情的阿鹏,在哪里呢?我也是白族,来到一个白族大县,融入感却不强。我和剑川没有过故事,找不到语言的切入口,想:一个人与一块地方的联系,总得依托点什么吧,比如故乡,比如爱情或友情,这些都没有,起码它要有和自己相关的传说。也许我浅薄,不曾深入了解这个地方,其丰富内涵被我忽略,仅以一个过客的身份来此一遭,隔阂是必然的。然而它又不陌生,名字那么熟悉,以前也来过,无法去期待邂逅般的惊喜。惊喜,才是行走的终极追求。

此地标签还有白族民居和木雕,明天再说吧。发圈,被洱源的女同学预定了缘分——她的昵称就叫“缘分”。本计划绕行云龙,东哥一直在那儿默默候着我这个同好——他也是骑者,比我强很多那种。但屁股决定了计划,疼,只好爽了东哥的约。一定会再来!

剑湖如小洱海,也有环湖公路,也在建设健身廊道。进去骑了小半圈出来,告别吧,去偶遇一下其他。不走沙溪,对网红地,莫名排斥。


7

诗经曰:彼泽之陂,有蒲菡萏。

洱源是个直肠子,像一条直进直出的可爱蚯蚓,从爬上剑川的山顶开始,一直到出洱源,路几乎都是直的和平的。这在多山的云南,不说云南,就大理而言,不需要九曲十八弯就能直达其他县市的,只此一家。路遇一家加油站,上个厕所洗把脸,见有做果汁的摊子,一问方知,只对加油的顾客提供服务。罢了,正欲离开,旁有几个服务站的阿姨叫了一声“小伙”,原来是同情心泛滥,让我免费饮用两杯西瓜汁。果是直肠子,那一声久违的“小伙”,比果汁更沁人心脾。

“缘分”同学掐准了时间打来电话,我刚好到达地热国,坐在茈碧湖畔小憩。老同学一家也是个直肠子,没多少客套的东西,我喜欢。寒暄之间,酒意已上头,顺便去茈碧湖公园里溜达了一圈。李商隐有句: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一个孤岛,成了湿地里所有鹭鸶的夜间栖息地,像一棵大树上结满白色果实。白鹭,我工作的学校围墙外也有,一日看十几回,也有孤岛,但更多只是一只孤鹭,如我。

如在鹤庆,分别,总会有雨。这不,同学前脚刚走,大雨就下个不停,搁浅了山虫。许是借着“缘分”之缘分,在他乡竟也能遇到出游的同事兼骑行队友——正林一家,雨中送我住店。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各个版本都齐活了。伴随着一股温泉水的硫磺味,入眠。


8

风雨如晦,直奔洱海。洱源的生态,如今也不用多说,处处湿地,步步绿茵,有如在打湿了的地毯上逡巡。随便绕了一趟西湖,无甚奇特,便一口气与洱海重逢。去时走的西岸,回程走一趟东岸吧。假如要把西岸的廊道比作连绵的花园,那么东岸这六十多公里就是一串奇异的珍珠,每一个景点都闪耀着诱惑的光芒。走走停停,顺便在一直没有好好进去过的双廊小巷里左冲右突了一番,也不过一种网红气质,逃不开中西合璧的小资情调。抱歉,说了点家乡的坏话,但我发现了一个新亮点,海岸线的中点处的山麓,一个断崖下聚集了无数倒扣的红色铁皮小舟(也许是故意,也许只是暂时),宛如“船冢”,另一种别致的震撼。

贴首旧诗:

苍山托起滚烫的火球
洱海那块被风揉皱的巨大锡箔纸
烤着一条乡愁的鱼?在被烤熟之前
鱼是自由的
自由于我,是干净的太阳和水
海之东有呼吸,海之西有段云在望夫
思念潜入水底
不知能否打捞起一个月亮
代表鱼的心,与山顶的雪
相濡以沫

好了,终点处,有一大家子亲朋等着为我接风洗尘呢。宾川、鹤庆、剑川、洱源和大理,后会有期。漾濞、永平、云龙、巍山、南涧还有弥渡,稍候,我不久就会来。

此行近五百公里。行文至此,在祥云,我的家。


2021.7.30 山虫 记


补图——


闲着也是闲着,回看一下吧:

风雨如晦,虫鸣不已

风雨如晦,虫鸣不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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