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压岁钱

成林一整天打了无数个电话，托银行的朋友帮他买纪念币。他觉得，再没有比这送给孩子们更有意义了。

父母下世后，成林几乎不再回老家过春节。并非成林失去了那份故土之恋、思乡之情，而是怕触景生情，原本一个欢乐祥和的团圆节，自己不愿再徒添伤感。只是三弟成阳再三动员大哥回老家过年，加之成林看到视频中五岁的小侄儿旺旺那讨人喜欢的样子：“大伯回家过年吧，咱搬新家了，房子好大呀。还有大伯的房间，可漂亮了。”旺旺还拿着爸爸的手机在给大伯准备的房间里转了一圈，让大伯看房间的布置。这无疑又激起了成林回家的欲望，决定从厦门飞回老家过春节，毕竟怀念那血浓于水的手足情、骨肉亲。

三弟成阳经过近二十年打拼，终于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豪”。春节前夕，成阳一家又搬进了村里新盖的别墅。用成阳的话说，今年是双喜临门——乔迁之喜、大哥回家过年。

成林家族人丁兴旺，兄弟姐妹、堂弟堂妹更是一大群。因自己多年以后第一次回老家过春节，除夕这天，本家的兄弟姐妹，不管路近的、路远的都浩浩荡荡地赶到成阳的别墅和成林叙话、问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倍感温馨，真像歌中唱的那样，“风里飘着香，雪里裹着蜜。”那亲情、乡情，真是甜醉了成林的心。

更有一些成林的发小，大庆、长山、芒种他们，听说成林回来了，也都让老娘们儿在家张罗年夜饭，自己跑来和成林见面。成阳和二哥成木插空带着旺旺又去成木公司的仓库拉鞭炮，成阳媳妇和几个妯娌就在厨房里准备年夜饭。成林和发小们相互诉说着，追忆着那些童年的往事。最多的还是别人向成林夸赞成阳有能耐，还不时竖起大拇指说成林是村里的“这个”，从村干部到普通村民谁人不敬他三分。听那口气，成阳简直就是须仰视才能见到的人物。

说话间听到院子里有人打趣：“大嘴叔，今年该第几房亮灯啊？侄儿们还等着讨新婶子的压岁钱呢。”“去去去，没大没小，闹起老叔来了。”“老侄儿少叔，打死不哭。哈哈哈......”

成林忙起身迎出。原来是成阳发小，外号叫“大嘴”的，街坊辈里称呼他“叔”。“小叔过来了，快请屋里坐。”成林热情地和大嘴握手问候。还别说，要不是那张标志性的大嘴，成林还真没认出来。更令成林惊讶的是当年那个蓬头垢面、弓腰驼背、邋里邋遢，人称五年级“本科”的大嘴，不见了踪影，站在面前的大嘴留着时尚的毛寸头，把头发定型成根根立着，身着宝蓝色小方格衬衣，外搭一件黑色休闲皮夹克。穿一条藏青色休闲裤，足蹬一双“犀牛”标志特明显的咖啡色牛筋厚底休闲鞋。最重要的是，被那隆起的“将军肚”掩饰得腰不弓，背不驼。只是人一笑起来，那张大嘴和露出的满口被烟熏火燎成的褐色牙齿，还是原来那样大煞风景。

大嘴接过成林递的香烟点上，还真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和成林寒暄：“侄媳和孩子都挺好吧？咋不一块儿回来过年？我还不认识俺那大孙子来。”成林边倒茶边说：“多谢小叔记挂着，都好着呢。只是岳父岳母年纪大离不了人，你侄媳又是独生女。”大嘴理解似的点点头，成林那几个发小也奉承大嘴说：“大款就是礼道全面。”大嘴也不理会他们，继续说道：“你们兄弟都不赖，大的有学问，小的能挣钱。这几年，小叔也多亏成阳转给我一些小包工活，才混出个人样儿来。这年头，没钱，谁看得起你？”说着从鼻孔里喷出一缕烟雾。

“大姑娘美来，大姑娘浪......”大嘴的手机响了。大嘴把大半截烟蒂往烟缸里一拧，从皮夹克掏出手机看了看，不耐烦地说了句：“又催我呢。那等初一拜完年，咱喝过年酒。”随又顺手从夹克里边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大红包往茶几上一扔，边走边朝在厨房里忙活的成阳媳妇喊了声：“给旺旺的压岁钱啊。”成阳媳妇并不推辞，只说了句：“明早让旺旺给你磕头时给吧。”大嘴摆摆手说：“别介，那时孩子们多。”又转身对起身送他的成林说：“你们聊，别送了。”

望着大嘴的背影，大庆感慨地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以前，谁瞧得起大嘴啊？如今，光他手指头上那个金镏子，就能盖三间房，别说压岁钱了。”长山接过话茬说：“还不多亏成阳？他也该多给旺旺点压岁钱。他现在发了，也不在乎钱，不像咱小时候就盼年初一给老人们磕头挣两毛压岁钱。记得俺奶奶都是把钱压在油罐儿底下，说是这叫油钱（有钱）。可到现在我也没有多少钱。嘿嘿！”“不在乎钱？那也分给谁。”芒种似乎有些反感。“他二大爷那孙子给他磕十个响头，也甭想捞到一个子儿。肿下眼皮的！”说完才觉这话不该当成林面说，芒种尴尬得直挠头。

“嗬！成阳门口这两个灯笼气派！嗯啊。”成林听到声音透过玻璃窗一看，原来是大队书记文青叔。成林他们赶忙一块迎出去。文青叔紧紧握着成林的手说：“多少年不回来过年了？你婶子还总絮叨你呢。”“昨天刚到家，还没顾上去看你和婶。”成林感到有些歉意。“叔快请屋里坐。”“嗯啊，你这一回来大伙都高兴，亲着呐。啊！”成林更不好意思了：“我又不是衣锦还乡，也没为村里做过啥贡献。惭愧。”

大庆他们见书记来了，于是都和成林告辞：“你们唠，咱也回家忙活去了，明天拜完年再凑。”

成林重又给文青叔递烟、敬茶。文青叔坐在成阳的红木沙发上，很欣赏地用手拍了拍沙发扶手，显出一副羡慕状：“看成阳的家里，这气派，啊！这小子就是有头脑，既有开拓精神，又有创新精神。把老二成木的建材公司也带大规模了。嗯啊！村里要是多出两个成阳这样的，我这当书记的说话底气也足，出门腰杆都硬。嗯啊！”文青叔使劲吸了一口烟，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敲点着茶几。他身子向成林靠了靠，凑近成林的耳朵悄悄地说：“我盼着成阳能接替我，爷们儿总没外心嘛。嗯？你说是不是？”成林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笑了笑说：“我不懂村里的事，成阳还年轻，不管干什么都得靠叔多指教。”“那自然。”

文青叔同样朝厨房忙活的成阳媳妇喊了声：“旺旺呢？这活宝，看不见他还真和事儿似的。”成阳媳妇好像没听见，依旧做自己的事。成林忙说：“旺旺跟着成阳和成木拉鞭炮去了，一会儿回来。”“哦。”文青叔呷了口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放茶几上，朝厨房又喊了声：“给旺旺的压岁钱。”

成阳媳妇这才甩着手上的水，从厨房出来陪着笑脸推辞着：“别给了，还没去给你磕头呢。”文青叔摆摆手：“别。那时人多，孩子们也多，不行。”说完吸了口烟，又摇了下头。

成林去厨房提出一个礼盒递给文青叔：“这是厦门特产同安封肉，你和婶尝尝。”文青叔虚让了一下，就提在手上说：“好，叔拿着。明天拜完年你兄弟仨到叔家里喝酒去，嗯啊。我不坐了，回家和你婶也忙活忙活。”

成林站在别墅门口，望着文青叔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初一早上，一家人放完鞭炮，吃罢饺子，成林和成阳、成木两家，加上堂兄弟们都聚在成阳别墅准备像往年一样一块出去拜年。成阳掏出一沓新版百元钞逗一帮小字辈们给他磕头挣压岁钱，磕得多挣得就多。成林也拿出精心准备的“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币多枚，招呼孩子们：“来来来，磕头挣压岁钱。”瞬间呼啦啦跪了一地：“大伯过年好！给您磕头了！”“爷爷过年好！给您磕头了！”

“好孩子们，一人一枚。”成林高兴地应答着给孩子们分纪念币。孩子们立刻叽叽喳喳起来：“这是啥钱啊？”成阳媳妇拿过旺旺手上的那枚一看，“哎吆！”几乎是惊叫。“这不就是纪念币吗？一块钱一枚，同学说给我预约我都没要。”继而脸上挤出了让人感觉别扭的笑容。

一听说是一块钱，孩子们不高兴了，“这么少啊。”成林严肃地说：“别小看这一块钱，上面的图案可有着深刻的意义。来，我给你们讲......”成林话没说完，成阳媳妇又说了：“大哥真不愧是大学教授，回家给我们上政治课来了。”这时，旺旺和几个最小的孩子嚷嚷着要大的压岁钱，转身又重新给成阳跪下磕头。同时把手里的纪念币随手一扔，纪念币滚落到了地上，大人们“哄”地笑成了一团。

成林弯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纪念币，一股酸楚的痛涌上心头……

作者：安海燕，网名燕归来，山东博兴人。以文会友，尝试写作，找回曾经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