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潘岳的辞赋
明人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收潘岳辞赋十九篇:《西征赋》、《藉田赋》、《沧海赋》、《登虎牢山赋》、《闲居赋》、《狭室赋》、《秋兴赋》、《怀旧赋》、《悼亡赋》、《寡妇赋》、《笙赋》、《相风赋》、《射雉赋》、《萤火赋》、《河阳庭前安石榴》、《莲花赋》、《芙蓉赋》、《橘赋》、《秋菊赋》。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晋文》在张溥的基础上,又从《太平御览》、《文选》等类书、总集中辑录了《寒赋》、《朝菌赋》、《果赋》等佚文。
张、严二人的辑录存在着误辑的现象,其中有两处最为典型:其一为《河阳庭前安石榴赋》开头部分五句:“安石榴者,天下之奇树,九州之名果也。是以属文之士,或叙而赋之”。中间部分四句:“遥而望之,焕若随珠耀重渊。
详而察之,灼若列宿出云间。”均见于《太平御览》卷970引录潘岳《河阳庭前安石榴赋》,而《艺文类聚》卷86将这几句作为潘尼《安石榴赋》引录。因《艺文类聚》的编撰者尚能见到潘岳、潘尼二人文集,而宋代《太平御览》多为过录以往类书为主,所以《艺文类聚》的可信度较高,宜从《艺文类聚》之说,上述文字为潘尼作品的内容。
其二为张溥本《潘黄门集》载有《秋菊赋》,严可均亦从张氏之说,而《艺文类聚》、《初学记》、《太平御览》、均称为潘尼所作,因而此篇视为潘尼作为宜。除了上述两种情况外,潘岳的辞赋中还存在着一些误辑的内容,难以做出定论。
但不影响对整个作品的理解,在此不作一一说明。就潘岳现存的辞赋篇章来看,完整的有《文选》选录的八篇:《藉田赋》、《射雉赋》、《西征赋》、《秋兴赋》、《怀旧赋》、《闲居赋》、《寡妇赋》、《笙赋》。
潘岳辞赋的内容
所谓“出处”,简单地说就是“隐”与“仕”,潘岳一生“志深轩冕”,然而偃蹇的仕途又使他几度产生退隐之念,这两种看似矛盾的情绪在其抒情赋中明显地表现出来。潘岳抒写出处之志的作品有《登虎牢山赋》、《闲居赋》、《狭室赋》和《秋兴赋》四篇。
《登虎牢山赋》表达了去国离乡的愁思。此赋写作时间不详,根据潘岳一生经历,文中多次提到所赴之地在洛阳之东且离京甚远一一向东“远游”、故乡“辽隔”应该为其随父前往琅琊时期之作。
《秋兴赋》作于晋武帝咸宁四年,这时潘岳虽得到贾充的赏识,但因当时激烈的党争,因而仍未得志,迫于政治压力及自己尴尬的处境,潘岳产生了归隐之念。令自己夜不能寐的尴尬官职和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中挣扎的日,子使其如“譬犹池鱼笼鸟”般不得自适,于是才“有江湖山薮之思”,潘岳在序文中毫不掩饰自己出世思想的被动性。
正文共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因物起兴,情以物迀而悲慨满怀,由宋玉的悲秋生发出送归、远行、登山、临水四种情感体验,使人感受到生命的短暂、人生的无常。
第二部分写失意情绪下的秋景,前两句承上启下,由泛化的感慨转到具体秋景的描写,以作者所见所感为内在线索逐层描摹萧瑟秋天的景象,由远及近、从昼至夜,白天的鹰隼、雾霭、落叶,夜晚的月光、寒露、萤火等灰冷的意象,与作者失意情绪相交融。
第三部分写作者在秋景中的情绪变化,秋天萧瑟的景象先是勾起了作者仕途失意的感伤,想到自己鬓发斑白仍沉沦下僚,想到那些坐拥高官厚禄之人雍容华贵的生活,鲜明的反差使自己彻夜难眠,如此的不公使作者的情绪由失望转入厌倦。
在放弃对功名利禄的贪恋之后,反而心情得到了解放,景色也变得明亮起来,这又与作者摆脱了现实苦闷而专注于隐逸情趣的心境融合为一,情景相生,境界高远。在实际的生活中,潘岳确实践行了他的诺言,在天陵东山有一段短暂的屏居生活。
《狭室赋》的作年不详,一般认为作于潘岳因“公事”被免去廷尉平后,闲居洛中之作,开头由游览贵族所居之宅第引入对自己“陋巷”的描写,在鲜明的对比中,可见作者愤愤不平之气。第三句至第十八句,都是在写“陋馆”之囧状,只字未涉情感描述,而满腹牢骚自见于笔端。
十九至二十四句,推己及人,由“切身之近患”联想到生民之苦,在平淡叙述中暴露了西晋社会严重的分配不均的现象,是极具慧眼的,我们的确能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中看到“彼处贫而不怨,嗟民生之攸难。
匪广厦之足荣,有切身之近患”的影子。作品最终以“喟然向其时叹”收束,而并没有深入挖掘造成社会不公现象的原因,将矛头指向时政的弊端,这就大大降低了作品的思想价值。
《狭室赋》虽然格调不高,作者却真诚地抒发了庶族寒士对当时士族地主专制的不满,这是积极入世的潘岳代表一般庶族士人发出的不平之声。
《闲居赋》作于潘岳由长安令迀博士回到洛阳的元康六年,因母疾而去官闲居之时。此时的潘岳已经五十岁,正如他在序中所说“八徙官而一进阶”始终沉沦下僚,且险些丧命,怀着满腹的牢骚写下这篇《闲居赋》,整篇作品由序和正文两部分组成,序言历数自己入仕以来的经历和免官的原因,以一种近乎自嘲的语气总结自己的仕宦经历一一拙者为政。
正文共四段,第二段写居所的周边环境,第三段与第四段的大部分写居所的内部环境与天伦之乐。在大段的描写铺排的背后,始终隐藏着作者放不下官场的点点哀愁,具有明显的世俗味道。“仰众妙而绝思,终优游以养拙”表面上是以老庄哲学来表达自己急流勇退之念,事实上只是作者在严酷现实面前无可奈何的哀叹。
在思想倾向上,作者所标榜的“绝意乎宠荣之事”,“庶浮云之志”其实是由于“几陋身之不保”而无法像昔哲人一样,才选择退而隐之,他的真正思想归依是“立功立事,效当年之用”。
在潘岳的这四篇表达出处思想的抒情赋中,《闲居赋》和《秋兴赋》成就较高,读者关注的重心是潘岳这样一位仕宦情重之人隐逸思想的真伪问题,王瑶先生已论证潘岳作赋表达隐逸思想的真实性。
潘岳的大部分作品都是重写实的,可以说每篇作品都是符合当时的情境的,他并没有将文学视为供人欣赏把玩的文字游戏,也并没有仅仅为了迎合当时重视文辞风尚而牺牲作品的思想内容,他的“志深轩冕”,他的纠结与痛苦,都能从其不同时期的作品中寻出踪迹,可以说,潘岳的作品都是在写心,潘岳的另一类抒情赋是抒写亲故亡逝的哀情,包括《怀旧赋》、《悼亡赋》、《寡妇赋》三篇。
严格意义上讲,潘岳的纪行赋现存只有《西征赋》一篇,这篇体制宏大、洋洋洒洒四千余字的纪行赋,历来被视为潘岳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从历史背景上考察,潘岳的获救似乎并非仅因公孙宏的搭救那么简单,且不说府主被诛,主簿难于幸免,就是潘岳被除名不到一年便被复官也是值得怀疑的,《闲居赋》言“俄而复官”,意味深长。除掉杨骏之后,贾后独揽朝政,贾家权势日盛,随后潘岳便依附贾谧,这不能不说潘岳获救与贾充党羽有关。
潘岳再次重返仕途,依附贾谧,祸福难料,而第一件事便是远离京都,不知何日是归期,似与他的志向渐行渐远,因而在心境上,有“林焚鸟存”的忧惧,有命运难卜的悲凉,亦含有壮志难酬的凄苦。
洛阳到长安一路,曾相继为周秦汉魏的统治中心,因而活动于这一地段的历史人物众多,这是成就《西征赋》这部鸿篇巨制的客观条件,潘岳主观上的敏感多情、才学渊博,使其能够柔韧有余地驾驭历史掌故于笔端。作者时而慨叹自己的遭际:“心战惧以兢悚,如临深而履薄”,时而舔舐自己“亭有千秋之号,子无七旬之期”的切肤之痛,更多的是对历史和人物的鲜明评价,体现作者对历史与现实的理性思考。
潘岳在饱受政治风雨给他带来的痛苦折磨之后,仍旧对“位”如此的执迷不悔,恐怕难于以其个人的仕宦情重作简单的解释,这正是整个封建时代怀才不遇的士人的真实写照,也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封建士子们的共同追求。
《射雉赋》和《藉田赋》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受到汉大赋的较大影响,但也部分地打破了汉大赋的奢侈宏衍的旧套,《射雉赋》中以拟人的手法描写雉的心理,在传统游猎题材中加入了寄兴托情的内容,《藉田赋》延续了扬雄《羽猎赋》、张衡《二京赋》的写作程式,其中场面的铺排,辞藻的罗列都延续了汉代大赋的手法,但相比之下,潘岳的语言更加趋向于简洁,写法上更重视写实。
潘岳辞赋的艺术
第二种为抒发蓄积已久的感情,因某人、某时、某地的触动而抒发出来。前文介绍的抒情赋均属于这类立意,《闲居赋》、《秋兴赋》等篇的“出处”之志、《悼亡赋》、《怀旧赋》等篇的无限哀思,这些积蓄作者心中无法排解的忧思,一旦遇到能够触动作者敏感神经的环境场合,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除此之外,《西征赋》也应属于这类命意,作者的怀才不遇、尚未平复的忧惧心理、家庭的不幸、对各类人事的理性思考等情感于一路行役之中一一表达出来,堪称此类命意之典范。
第三种为叙所见之事,而体物描摹,铺采摘文,立意或存于篇末,此类立意承汉大赋“劝百讽一”之余绪。《籍田赋》在大篇叙述天子藉田的场面之后,道出“能本而孝”的命意,《射雉赋》的结尾“若乃耽槃流遁,放心不移,忘其身恤,司其雄雌,乐而无节,端操或亏,此则老氏所诫,君子不为”。是为全篇之立意。
结语
当然,潘赋中的押韵并未严格依照某种规则而限定了内容,正因为有一定的韵律特征又不为其所累,使得潘赋既有声色之美有不乏丰富而深刻的内容,这是潘赋的超长之处,奠定了其“魏晋赋首”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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