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是属于科学的特权,诗歌是唯一不被发现“玷污”的神秘之所
诗的真相——《诗的写作课》创作谈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1-10-21 03:45【光明书话】作者:黄梵(南京理工大学副教授,诗人、小说家)
《意象的帝国:诗的写作课》 黄梵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这本写诗课的书,背后是十一年写作课的经验积累,既透着我对写诗秘密的窥探,也透着无数学员对这些秘密的反复验证,所以,说它是写下的一本书时,难免就会丢掉许多东西:会丢掉课堂上学员亢奋的即兴写作气氛;丢掉师生之间、学员之间的精神激励,灵感互鉴;丢掉学员经历深刻转变时的醒悟;丢掉大众写作向专业写作迈进时的进阶历程……不过,丢掉的哪怕再多,这本书还是锁住了写诗课的魂魄,或说精气神,这是我颇感欣慰的地方。我讲课以来,从无讲义,只有提纲,这让我既看重预先想好的提纲,也看重讲课时的即兴发挥,这种已知与未知交织的讲授,颇似我自己的写作,每堂课交织出的内容,不尽相同。这大致可以解释,一些学员读到书后的感受:既熟悉又陌生,有平易的面容,又有还想穷尽的深度。书中的主体来自课堂录音,写书时,为了弥补阅读比现场聆听容易产生误解之不足,我扩写了录音内容,增添了示例和阐释文字,增添了因讲课时长不够,从未披露的内容,竭力让这本书既是写诗的入门书,也是爱好者成为专业诗人后,仍可以反复阅读,通过“攻关”一些意味深长的提示,持续提升自己的专业书。这本书第一次把大量的写诗秘密公之于众,难免会让一些诗人不舒服,不只是多数诗人都持天才论,不管是出于自我维护,还是出于对诗歌事业的敬重,他们都希望诗歌是技术的例外,唯一高高在上,可以俯瞰其他文化、体裁的例外。我并不打算撼动诗歌的这一崇高地位,但我打算撼动天才论。当我把诗人也纳入可以通过教学“生产”的造物,这个想法堪称大逆不道,似有玷污诗人的天才盛名之嫌,我是如何说服自己去做这件事的呢?勇气来自我早年写诗得到的无私帮助,它们来自周亚平、车前子、韩东、张子清、王德安、高加索……若没有当时他们只言片语的写作提示,我可能至今还是爱好者。就像安德森用他的片言只语,令福克纳完成了从爱好者到专业作家的转变。我也希望通过写这本书,让学诗者可以在书中找到千千万万的“只言片语”,给他们提供一个个向诗人转变的时机。考虑到不少爱诗者受到的诗歌教育比较古典,了解旧诗词甚于了解新诗,甚至心头还堆满对新诗的偏见,写书时,我特意梳理了认识,让大家意识到,旧诗词主要仰仗什么维持诗意?采用白话之后,诗丢掉了什么?自由体的白话诗,又要靠什么才能产生足够诗意?作为一个诗人,若不是写作课和书稿的“逼迫”,大概我不会主动去收集、归纳我的写诗经验和散落在写作课上的千言万语。王鼎钧先生得知我写这本书,大为惊异,来信说:“我没想到诗人也写这样的书,弟前所未见,期待有新发现。”我真能如鼎公期待的,有所发现吗?我相信这样的发现,早已遍布古今诗人的书桌,只是他们不在意自己是怎么写下诗的,我不过比他们愿意多事,通过探究方法,帮写诗者减轻无处下笔的“痛苦”。我来归纳写诗规律,倒有其他诗人少有的便利,我曾是一个理工男,教过四年飞行力学的实验课,成天与数据和数学模型打交道,归纳的思维已进入血脉,现在不过是把它用来归纳写诗。谈到“发现”,很多人会认为,不可能有来自诗歌的发现,发现是属于科学的特权,诗歌是唯一不被发现“玷污”的神秘之所。大概从事过科学研究和教学的缘故,我太清楚众多的科学发现,比如公式、定律等,与世界真相不能画等号,真正能“看见”真相或本质的,是哲学的探讨,一旦降格到具体的方法和原则,比如公式、定律等,它们就只是模拟真相的模型而已,概莫能外。同样,我写这本书也必须做相同的事,采用类似的讲述顺序,先致力哲学和诗学的探讨,让学诗者把握诗意的真相、本质,通过深入浅出的辨析、举例,清除学诗者脑中的错误观念,这些观念提供的错误“真相”,已贻害了他们不少年,成为写得好的障碍。接下来,我再发挥归纳的“所长”,献出我从无数诗歌文本归纳出的诸多“模型”,比如,写诗的四种模式——创造足够诗意的模式。这样就让诗意水落石出,从哲学的高地下凡到方法的模式中,新观念会引导学诗者,迅速掌握方法。写诗者过去难入诗门,原因归结起来无非两种。其一是观念不对,这样就看不到新诗的诗意,究竟跟什么有关。比如,很多人认同那句鸡汤话:“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这句话包含的观念是错误的,以为诗意跟远近或某些事物有关,实际上,诗意跟任何事物都没有关系,也都有关系,它来自人的注视。你能把月亮看作别的什么,比如银器、宝石等,月亮就有诗意,把月亮只能看作月亮,月亮就没有诗意。新的观念会让你意识到:只要你的注视恰当,你可以让一切事物都有诗意,哪怕是蚊蝇。其二是不得其法,常人的思维有太多惯性,造成事事有陈见,怎么去打破,跳出成见的窠臼,成为写诗的关键,这时书中提供的一些模式,就派上了大用场。这些模式就像科学模型一样,是对诗意真相的模拟,会给学诗者带来新的思维习惯,一旦成为血脉,学诗者就像学舞者那样,等于学会了基本舞步,就可以自如跳舞了,甚至尝试用舞蹈来表达自我……这本书在读者未读之前,容易被人想象成是一本技术之书,实际上,书中提供了大量让读者找到表达自我的时机,甚至提示读者如何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寻找。常人把技术看作是隔离情感、思想的屏障,却没有看到技术背后的人性根据。当洛尔迦说天空“只有一颗男性的星”(赵振江译),诗人是靠什么打破了死气沉沉的常规描述?男性的星也好,女性的星也好,诗人激发的是人性中的冒险冲动,看似荒唐的描述,实则是人不甘庸常,想摆脱陈见束缚的努力。一旦把这样的努力,用到我们身边的苟且事物,一样可以产生无数诗意的成果。所以,这本书不只是生产诗意的技术之书,也是重新认识诗意的纠正之书,还是衔接诗与人性的真相之书。《光明日报》( 2021年10月21日 15版)[ 责编:张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