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以青春的名目,行伤害之实,本身可以抵消多少罪孽?

追求者和首饰一样,都是女人最好的打扮

那是一九七七年的九月,文工团的女兵们都做着首长儿媳的梦,夜里多的是出去遛弯的男女。林丁丁还在两个追求者之间摇摆不定,她允许医生和摄影干事同时追求她,那天戴什么表取决于见什么人。

林丁丁是个“文气”的上海女孩,像病娇的林妹妹,又带着点孩子气,你说什么她都信,睁着圆眼睛回你一句:真的呀?但台上可以挑大梁做独唱演员,台下可以陪领导喝酒。不知道哪一面是真实的,但都是林丁丁。

《芳华》剧照-林丁丁

在封闭的舞美空间里,刘峰向林丁丁表白,并触摸了她。林丁丁错愕之下,大喊救命并摔门而去,郝淑雯问:能让医生和干事爱,怎么就不能让雷又峰爱一爱呢?丁丁只说,“雷又峰就不应该有这种脏脑筋。”

《芳华》剧照

林丁丁的两个追求者,医生——离了婚带着个孩子;摄影干事——油头滑脑。比起他们,刘峰的条件实在是算不上差。不高,但模样看得过去,至少也有五分;他每天帮孤苦残疾的括弧挑水,帮所有人的忙,哪里需要修理哪里就有他,拿了三等军功章依然每天来做毯子功教员。刘峰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缺点,他是个好得缺乏“人性”的人。

《芳华》剧照-刘峰

林丁丁安然享受着刘峰对她的好,接受他省吃俭用换来的甜饼,毕竟追求者和首饰一样,都是女人最好的打扮。但当这层窗户纸被捅破,林丁丁的反应却非常强烈。

刘峰来到人间,就该本本分分做他的模范英雄标兵,一旦他身上出现我们这种人格所具有的发臭的人性,我们反而恐惧了,找不到给他的位置了。因此,刘峰已经成了一种别类。

《芳华》剧照

一个做尽好事的人,居然也有男女之情?对于所有人来说,刘峰就应该活在圣坛上,不食人间烟火。林丁丁的第一反应是恶心,甚至连郝淑雯和萧穗子一想到和刘峰接吻,都觉得倒胃口。

那时郝淑雯警告林丁丁,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卖刘峰。但这是个把出卖当作正义的时代,“触摸事件”发酵,在批斗大会上,刘峰把自己说得不成人样,“我们”这些曾经被刘峰帮助过的人都站起来指责他。

《芳华》剧照

刘峰被下放。中越边境冲突的时候,刘峰失去了一只手。

一个始终不被人善待的人,最能识得善良,也最能珍视善良

《芳华》是一部以20世纪70年代为背景的小说,讲述了刘峰、何小曼、林丁丁等文工团人的命运变迁,小说三分之二的篇幅是他们的青春回忆,三分之一是中年以后的命运沉浮。首次出版于2017年,年底被冯小刚搬上大荧幕。

《芳华》剧照

严歌苓,1958年出生于上海,美籍华人,她的名气已经不需要陈凯歌、张艺谋、冯小刚等人来做背书。严歌苓出生于一个文学家族,爷爷和爸爸都是作家,12岁那年进入成都部队文工团学习舞蹈,后来中越战争时做了前线记者,赴美留学后由一个经验型的作家转型为学者型的职业作家。

《芳华》剧照

每一本小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作者的自传,穗子——严歌苓多本小说中的讲述者,多少带有作者本人的影子。我们看到电影《芳华》里面宁静唯美的画面之后也没办法掩饰战争的残酷,来源正是严歌苓的那段经历。

《芳华》剧照-萧穗子

何小曼的出场是在刘峰被下放的时候,她一贯活得小心,活得沉默,但是刘峰被众人指责的时候,是她站了出来。

巡回演出的时候,a角小战士崴了脚,杨老师把这个演出的机会给了何小曼,和以往不一样她果断拒绝了,甚至是装病。很多年以后小曼做了真正的英雄,很多人却依然念念不忘她装病的丑闻。

《芳华》剧照-何小曼

小曼以为离开了养父和母亲的家,就能获得认同与关注,就不必活得小心翼翼,但那份期待就像刘峰当时扔掉刻着先进模范的奖品一样,在众人的冷眼和歧视中渐渐消失了,她看破了这些青春男女,她厌倦了这些以青春之名,行伤害之实的所谓单纯,青春可以抵消多少罪孽?

小曼在演出总结会上被下放,电影版有个细节,何小曼微微地笑了一下,离开这个小团体去另外的地方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小曼出现之前,穗子是这个团体不合群的那一个,父亲是反动文人,自己写的上百封情书被领导缴获,轻生的时候被刘峰挽救;随后,怪胎的角色轮到了小曼,小曼爱出汗,排练的时候总被男兵们嫌弃,只有刘峰愿意和他搭档。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就只有刘峰给过她温暖与安全感,小曼的爱情诞生了;郝淑雯从少俊的蚊帐出来时,碰到了刘峰,她一夜未睡,只觉得完了,第二天刘峰只是劝她不要半夜上二楼,影响不好。

《芳华》剧照

刘峰的善良没有为他换来别人的恻隐之心,他曾经的宽容与善意在困境中没有给他换来一句好话,只有无尽的背叛和伤害。除了何小曼,她从不曾被人善待,也最能珍视刘峰的善良。

一个始终不被人善待的人,最能识得善良,也最能珍视善良。

《芳华》剧照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至于为什么女人都没有办法接受刘峰,多年后作者曾经借穗子的话来分析过,在弗洛伊德的人格里面,越靠近超我,人格越完美,而普通人本能的对这种人敬而远之,人性本恶,女孩子些微的小心思便无处遁形。

我们由于人性的局限,在心的黑暗潜流里,从来没有相信刘峰是真实的。假如是真实的,像表面表现的那样,那他就不是人。哪个女人会爱“不是人”的人呢?

《芳华》剧照

人们总是希望将这样的人拉下神坛,“触摸事件”发生过之后,刘峰身上的光辉突然变淡,大家恍然,原来他也是个普通人,也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

那时,人们总是爱痛打“落水狗”,譬如孤立穗子,譬如欺负小曼,譬如批斗刘峰,仿佛他们越惨,自己就越安全。

《芳华》剧照

好人并没有好运,刘峰转业以后一直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老婆和长途车司机跑了;他同情站街的惠雅玲,和她一起生活了三年;借郝淑雯的一万块钱分十年偿还;他明知小曼的深情,却从来不肯回应她半分,不过是不想欺负小曼;常年北漂,最后得了肠癌,他安慰穗子,挺过第五年就好了,结果两个月后穗子接到了他逝世的消息。

《芳华》剧照

而林丁丁终于如愿地嫁给了首长的儿子,她曾经万众瞩目的文工团时光却被视作黑历史,爱吃零食的小习惯也被批做大毛病,将军的儿子出国她就被离婚了;再婚嫁了个开快餐店的潮汕人,做了三年免费的劳工;回到国内,“爱哈哈笑,嗓门又大又毛躁……反正有了点劳动人民的样子。”

《芳华》剧照

小曼成为英模之后精神失常,在医院住了三年,这三年里除了母亲和医院政治主任,只有刘峰去看过她。在刘峰人生的最后三年,小曼把他接到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偿还着刘峰曾经给她的温情。

好人是什么?是谁都可以欺负,谁都可以利用的人,人好不能掩盖他平凡的事实,如果让一个女人爱上好人,就像让一个女人承认自己的平凡,红楼那批自命不凡,期望通过婚姻来自我估价的女孩子,又怎么甘心?

《芳华》剧照

倘若刘峰选择的人是何小曼,顶着活雷锋的光环,一个期待被爱一个用心去爱,岁月虽然平凡,但也会有几分静好的模样;倘若林丁丁选择的人是刘峰,她可以终身活得像是手心里的宝,保持她的骄纵,不必忍受现实的残酷。而事实上,每个人都循着命运的轨迹,循着自己的性格铺就的路,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芳华》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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