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吃肉

一个吃肉者的自白

文:七月娃娃


开民宿以来接待了很多韩国朋友,无一例外都爱吃烤肉,但韩国烤肉的简单粗暴让我这个广东土生土长的人有点看不过去,吃肉嘛,怎么也要矜持一点。

虽然平日里为了保持健康坚持少吃肉多吃素,追随着苏东坡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煽情信条,逢人便说最近吃素,假惺惺地矫情过后,暗夜里也试过饥肠辘辘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肥香五花肉放微波炉里烤热了偷偷吃,兴致高的时候就倒一小杯青梅酒,连筷子都免了,一只油腻腻的手,一碟流油的烤肉,这才是真名士的风流人生嘛。

但大多数这样肆意妄为过后,都会清茶淡饮几日安慰自己吃不消的身体,汪曾祺说:“一个一年到头吃大白菜的人是没有口福的。”我觉得吃肉这件事吧,应该像喝酒,不应该贪,但不能没有,有肉的日子里多少有点盼想的,这种小确幸有点像物质匮乏的父母那一代,也难怪以前一提吃素我妈就紧张,怀疑我是不是手头太紧,她不理解现代人啊,有了小钱要吃素,有了大钱是要辟谷不吃的,吃肉倒是贫下中农人干的事情了。一年到头吃大白菜的韩国人自然是没有口福的,那日给韩国朋友做早餐,五点就起来给它们炖广东人早茶里最爱的药膳鸡爪,结果他们面面相觑,几乎没有动过,实在是浪费了我一番心思,当年看《大长今》的时候觉得韩国料理是天下最精致的,但现实中韩国朋友们对吃有点敷衍。

吃红烧肉是来杭州之后,客家人么,以前流离失所穷苦惯了,流传下来的餐饮习惯就是喜吃瘦肉,肥肉再榨油,是不会轻易一起吃掉的。所以红烧肉的入口即化的肥肉,是在领略了出神入化的东坡肉之后,才稍有领悟。袁枚在《随园食单》里对红烧肉这般描绘:“以烂到不见锋棱,上口而精肉俱化为妙”,杭帮菜的红烧肉自然少不了各种调料,以甜腻到可以当甜品为界限,目的大概就是让人浅尝辄止,所以一小块精致的东坡肉上来,即便再好肉的肉食者也会矜持地说够了够了,这无与伦比的吃肉的快感,古人们在研究吃食上确实下过一番功夫的。

我在广东从未吃过羊肉,即便打火锅也只是吃到牛肉为止,觉得羊肉上的膻味实在太影响食欲,久而久之,这种煽情便演绎为对外宣称:本人不吃羊肉。直到去新疆做采访几次,在鲜香又毫无膻味的烤羊肉面前无力抵挡的情况下,这种矫情的作为才稍微有所收敛,但离开新疆之后依然是不吃羊肉的,只是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得温柔起来,不再是“本人不吃羊肉”那般生硬,而是“吃羊肉会过敏”这般让人理解了,其实骨子里的“作”早就演绎到非阿勒泰牛肉不吃的地步,吃羊对我来说是经过一段挣扎的过程的。而今日常餐食,羊肉依然是稀有的,各种羊肉超市或菜场都有,不是物质匮贬,而是作为一个客家人,吃鸡肉才是大事,一个人的饮食习惯,即便是千帆过尽依然难改。

关于吃鸡这个话题,广东人绝对是有话说的,无鸡不成宴,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专门写过吃鸡这件事,但时隔多年,口味大概也变了不少,小时候吃鸡的经历,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忘,毕竟那时候吃一只鸡,是可以感受养鸡、宰鸡、炖鸡、吃鸡整个缓慢过程的,而那时候的鸡腿,也还没有弟弟妹妹来争抢。如今吃鸡早就去繁就简,连整鸡都很少买了,一般就买切好的鸡翅,撒上各种香料往烤箱里一放,坐享其成。有一天突然想起来好久没吃整鸡了,在网上买了两只号称安徽山里养的土鸡,想学当年妈妈做客家人月子里吃的酒鸡,结果没有客家娘酒,用了绍兴料酒代替,一锅出来,索然无味,最后都倒掉了,这对于一个当年连酒汤也要舔干净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很难过失落的事情,不知道是自己在做的过程中程序和技术出了问题,还是原本材料就没用对,总之,有大半年不去买鸡了。

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人对食物要宽容一些,不要这个不吃那个不吃,也许大多数人不吃的,不过是“他乡的咸鸭蛋”罢了。至于去吃素菜馆里那些素鸡腿素烧鹅素红烧肉,还不如大方地提一壶酒,大口吃一顿肉更痛快更淋漓,吃素这回事么,从来都不用让人知道的。但中文还是有点奇特,比如我用“我也不是吃素的”作标题,总觉得要论述“我也不是省油的灯”那样,语气里带着霸横与轻蔑,像刚吃完一顿红烧肉一样,体内荷尔蒙有点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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