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想快乐,不要写诗:《化城再来人》

现在还有人拍这么安静和干净的纪录片吗?

一个把洗脸毛巾用来擦皮鞋的人,却会用尺子来划线修改诗作,一笔一划工工整整--他说:要么不写,要么呕心吐血写好。

于是,写了40年。

周梦蝶诗选:

十月

就像死亡那样肯定而真实

你躺在这里。十字架上漆着

和相思一般苍白的月色

而蒙面人的马蹄声已远了

这个专以盗梦为活的神窃

他的脸是永远没有褶纹的

风尘和抑郁折磨我的眉发

我猛叩着额角。想着

这是十月。所有美好的都已美好过了

甚至夜夜来吊唁的蝶梦也冷了

是的,至少你还有虚无留存

你说。至少你已懂得什么是什么了

是的,没有一种笑是铁打的

甚至眼泪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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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光与影都成为果子时,

你便怦然忆起昨日了。

那时你的颜貌比元夜还典丽,

雨雪不来,啄木鸟不来,

甚至连一丝无聊时可以折磨自己的

触须般的烦恼也没有。

是火?还是什么驱使你

冲破这地层?冷而硬的,

你听见不,你血管中循环着的呐喊?

“让我是一片叶吧!

让霜染红,让流水轻轻行过……”

于是一觉醒来便苍翠一片了!

雪飞之夜,你便听见冷冷

青鸟之鼓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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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句偈

一只萤火虫,将世界

从黑海里捞起——

只要眼前有萤火虫半只,你我

就没有痛哭和自缢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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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创造

上帝已经死了,尼采问:

取而代之的是谁?

“诗人!”

水仙花的鬼魂

王尔德忙不迭的接口说。

不知道谁是谁的哥弟?

上帝与诗人本一母同胞生:

一般的手眼,一般的光环;

看,谁更巍峨更谦虚

谁乐于坐在谁的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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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鸟或人

有一种鸟或人

老爱把蛋下在别家的巢里:

甚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

把别家的巢

当作自己的。

而当第二天各大报以头条

以特大字体在第一版堂皇发布之后

我们的上帝连眉头一皱都不皱一皱

只管眼观鼻鼻观心打他的瞌睡——

想必也认为这是应该的了!

转一篇豆瓣的影评。

週六晚看了記錄周夢蝶先生的文學電影「化城再來人」。開頭即是《孤獨國》的詩題:讓、索、禱、雲、霧。揭開。
  
  記錄電影側拍了老人的生活。
  
  談青年從軍。大時代的流離,怎樣讓一介體弱從武漢飄盪到台灣。身世的悲歡離合:少年喪母、中年喪妻、老年喪子。周老悠悠吐出「生之惻惻,死之寂寂」。邊以筆細細寫明難辨的河南鄉音。
  
  於是習佛。師從印順、道源與南懷瑾,先生自陳與《金剛經》頗有殊緣。說結緣,是在時間與空間的無垠中,兩顆微塵的相遇;因此惜緣——珍惜彼此緣分的纏繞,如藤纏樹樹纏藤。
  
  為一佛弟子,亦為一詩人,遂專情、多情、泛情。詩人病弱退伍,開始擺攤賣書,輾轉多處。每天早起,搭第一班車,閒人之所忙,忙人之所閒。時常閉目靜坐,如入定,實則用力用情於詩。不寫則矣,若寫則嘔心吐血。掏盡。一首好雪寫了四十年。
  
  那是周老的勤靜和緩。以墨筆細細刻就,每天一二十字練習,微量而恆常的積累。在淨慢之間,是工整不阿,歲月敬意。
  
  九十多歲的老人。唸著「荒涼的自由,溫馨的不自由」。話語中是淡淡解懷。細瘦的身子,佈滿紋斑的皮膚,在滿池清水裡,虔敬。日月逾邁,落日寒姿,卻是行到水窮處青空的初冷。
  
  「若欲相見,只須於悄無人處呼名,乃至
  只須於心頭一跳一熱,微微
  微微微微一熱一跳一熱」
  
  「舉世皆笑,我不妨獨哭;舉世皆哭,我何忍獨笑?」
  
  是為深深深深的慈悲寂空有情。
  

  
  ◎周老的幾首詩作
  
  好雪,片片不落別處
  
  生於冷養於冷壯於冷而冷於冷的
  山有多高,月就有多小
  雲有多重,愁就有多深
  而夕陽,夕陽只有一寸!
  
  有金色臂在你臂上扶持你
  有如意足在你足下導引你
  憔悴的行人啊!
  合起盂與缽吧!
  且向風之外,幡之外
  認取你的腳印吧!
  
  
  善哉十行
  
  人遠天涯遠?若欲相見
  即得相見。善哉善哉你說
  你心裡有綠色
  出門便是草。乃至你說
  若欲相見,更不勞流螢提燈引路
  不須於蕉窗下久立
  不須於前庭以玉釵敲砌竹……
  若欲相見,只須於悄無人處呼名,乃至
  只須於心頭一跳一熱,微微
  微微微微一熱一跳一熱
  

  
  

行到水窮處
  
  行到水窮處
  不見窮,不見水
  卻有一片幽香
  冷冷在目、在耳、在衣
  你是源泉
  我是泉上的漣漪
  我們在冷冷之初,冷冷之終
  相遇。像風與風眼之
  乍醒。驚喜相窺
  看你在我,我在你
  看你在上,在後在前在左右
  你心裏有花開
  開自第一瓣猶未湧起時
  誰是那第一瓣?
  那初冷,那不凋的漣漪?
  行到水窮處
  不見窮,不見水
  卻有一片幽香
  冷冷在目、在耳、在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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