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特刊】汤圆圆圆


汤圆圆圆
——谨以此文怀念母亲

宁波汤团因“缸鸭狗”汤团而享有盛名。北有“狗不理”,南有“缸鸭狗”,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和狗沾上了边。

老底子宁波开明街上有一家汤团店,老板姓江,小名阿狗。店家的招牌上按宁波话的谐音画了一口缸、一只鸭和一条狗。看见这幅有趣的招贴画,我就想起同学给我讲的一个故事。

过年了,鸭和鹅都怕主人宰杀。鸭躲到了两口水缸的间隙里,主人捉住鹅,鹅急了,大叫:“缸弄,缸弄!”鸭一看不好,气得大骂:“贱唊!贱唊!(你个多嘴的家伙!)”我猜主人的外语不错,一定把多嘴多舌的鹅宰了。

汤团馅有好几种,我最馋的当数猪油黑芝麻馅的,宁海人则称之为猪油汤圆。

1964年,国民经济刚刚从三年天灾人祸中缓过劲来,市场上物质供应开始略微繁荣些了,自由市场也活跃了。

冬天到了,妈妈作为正宗宁波人,买来糯米、黑芝麻、猪油和绵白糖,打算自己动手做汤圆了。

家里有个小铅桶,平时作为到井里打水用的拗斗,这会儿正泡着满满一桶糯米。糯米有长粒和圆粒之分,当数圆粒的好。经过一昼夜浸泡,圆圆的米粒变得更加圆滚滚,像一粒粒珍珠。

糯米只有用磨磨过才能变成粉,废话!但如果不用水泡过,磨出来的称为“燥粉”,粉质较粗。泡过之后,带水磨出来的称为“水磨粉”,细腻“绢绨”。我的一位同学家里有个小石磨,那段时间一刻也不脱空,简直“兴香拍门”了。遵妈妈的命令,我提早预约好。待轮到我了,吃力地把糯米拎过去,好在离家不远。

小石磨架在两条长凳上。用早准备好的粗布米袋,套住磨盘底槽的出料口,再借个脸盆放在袋子下面。一手用调羹带水舀起糯米,倒进磨盘上的小眼,一手转动石磨上扇,米浆慢慢从磨缝中流下来,汇集到布袋里,布袋慢慢鼓了起来。累了,两手换换。或者两个人分工,一人转磨,一人添米。磨完了,还不忘用清水洗一下石磨,倒不是为了干净,实在是舍不得那点残留的米浆啊!妈妈总是说“七粒米不见白”。扎好袋口,放在小铅桶里,拎回家来。

妈妈把袋子吊起来,沥水。米袋布㝗,沥水快,但容易漏粉。有的人家用密实的“洋粉袋”,为了加速沥水,在大甑里装半甑筛过的镬灶堂灰,再把“洋粉袋”放上去,让镬灶堂灰加快吸水。镬灶堂灰是干净的,是上好的肥料,不是还有做灰汁团的吗。

待到水份沥干,取出水磨粉团,放在圆匾上,任由太阳暴晒。道地里,别人家的冻米,番薯榚也粉墨登场了。那时的冬天好像比现在冷得多,滴水成冰。冬至前后,阳光也没有热气,全靠干燥的北风。趁半干不干之际,掰成小块,便于储存在火油箱、臘饭盂或大口雪花膏瓶里。

宁海县街每逢农历三、六、九是市日,黑芝麻就是在集市上买的。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芝麻也有黑的,原先只见过三分钱加一两粮票一个的大饼上的白芝麻。

妈妈把黑芝麻放在水里洗,撇去浮在水面的瘪籽,淘去水底的泥砂,捞出黑芝麻,不等干透就开炒。不一会儿,煤饼炉上的铁锅里,黑芝麻唱起了“哔哔剥剥”歌,跳起了跳蚤舞,散发出芝麻油脂的芳香。大白天的,墙洞里的老鼠也探出了头。

接下来,妈妈带我去了中街的一家药店。她和那里的人很熟。柜台下有条年头久远的“铁船”,是用来研药的。“铁船”中间的槽里有个扁圆铁滚子,用脚控制滚子两边的把手,将“铁船”里的黑芝麻擂成细末。

一擂,香气扑鼻;二擂,香气四溢;三擂,香气满店,引得买药的顾客也驻足伸脖向里探望。我刮子刮,刷子刷,仔细收回了所有的黑芝麻粉,而这尝遍百草的“铁船”,则美美地揩了一身香油。

猪油是从肉店里买的。那时,烧菜的素油好的一般用菜籽油,差的用棉籽油,要凭票供应,一人一个月四两。所以人们买肉其实是为了买油,肥肉便宜,花油又叫网油贵些,最好的当属板油。

两百多斤的猪,膘肥体壮,自然板油也就特别厚。谁要是懒,只吃不做,那就是在“生板油”了。

妈妈买的板油,有一寸多厚。撕去包在外面的衣膜,将里面的油脂掰碎。油脂洁白滑腻,有人用凝脂形容白玉,眼前反过来该用白玉形容凝脂了。

妈妈身体不好,双手总是冰冷的,正好油脂在手里不致于融化,但后来手上还是油油的,在那时这就是高级护肤霜啊!撕下来的衣膜,熬出最后一滴油,留作炒菜用。

油渣则犒赏我磨粉研末之劳。油渣焦黄,嚼着酥脆,真是有声有色的美食。洒上些许盐花,还能下饭。油了嘴,滑了舌。

绵白糖是在“副食品商店”买的。它比白砂糖更细,更白,更容易烊,与黑芝麻粉、白猪油脂揉在一起,颜色变成灰灰的,馅就备好了。

冬至那天,将一块块糯米粉放在搪瓷碗里,用适量的水和到适当的湿度,搓成长条,掰成小段,捏成圆片,放入一小团馅子,收口,搓圆,码在浸湿的纱布上,就等下锅了。干完活儿,汤圆外面不能沾黑,手、碗和纱布不能留白。因为妈妈总是说“七粒米不见白”。

妈妈不在了。二十多年来,我家一直保持冬至和大年初一吃汤圆的习惯。粉和馅去买现成的,当然啦,最好还是“缸鸭狗”牌的,正因为身边有条狗,这只不死的鸭子一直“呱呱叫”,把水缸敲得“响当当”。

如今“湾仔码头”、“三全凌”、“龙凤”等各种牌子的汤圆任人挑选。不那么甜了,不那么油了。

但那糯糯的,油油的,甜甜的,香香的,妈妈的味道,清晰地留在记忆里,一辈子。

文字|浩海紫烟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