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车术
作者 ▏平叔
行走江湖最好有一匹好马,当官兵不放马牛入城时,什么样的骏马也再不能骑了,于是,我只好和大家一样,开始习练驾车术。
好在我的马术并不精湛,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机会骑过马,因而弃马驾车并不会让我失去什么。这就好比让一个不善用刀的人放弃刀术,或让一个左声左调的喉咙退出歌坛,基本不会产生什么遗憾。
我投贴学车算是早的。回想起来应该是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末,训练场是在离杜甫草堂不远的一个院子里,一个叫驾驶复训学校的官办机构。那时培养驾术的机构尚且不多,也还正规,基本是按学校的样子去办驾校。
其时的杜甫草堂还颇具草的味道,四周都是田野,田野里零零落落还有些林盘,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学车很有世外的意味,注意力也很集中。
那时学车是要花时间认真学的,什么汽车的肠肠肚肚,什么汽车的脾气秉性,什么两脚离合,皮皮毛毛的什么都要学。
而且每天上车第一件事就是先要温暖吉普车的发动机,其实就是用一个曲里拐弯的铁棍摇车。每天千篇一律的开场白,等汽车暖和了,我们也个个满头大汗,也就跟着暖和了。
不算师傅一车塞了五男一女一共六人,大家以师兄弟相称,我算是三哥。师傅唯一的女弟子年纪倒数第二,是谓五妹,又因五妹人长得妩媚,所以深得师傅照顾,具体表现在其练习驾驶时间明显高她的几个师哥师弟。
大师兄肯定年纪是最大的,要不然他也当不了大师兄。但大师兄拿驾照却是最困难的,要不是他的几个兄弟偷偷替他移动考场的竹竿,估计大师兄还得继续在考照的途中徘徊。事实是这一切不怪其它,只因大师兄身体滚圆脖子太短。那时练倒车学校规定不准看倒车镜只能伸头回看,而大师兄的脑袋根本出不了车窗。
二师兄似乎很懂车技也很懂金融,他那时就给我们讲股票讲期货,什么空头多头,什么投资回报,听得我是一愣一愣的,心头不由泛起佩服的浪花,一朵一朵的,涌动了很久。
二师兄多年以后碰见两回,一次是在千禧那年,他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正拿个电话和人通话,突然看见我,冲着电话说待会儿再打,然后就紧紧握住我的手,很是热情。
再一次是在城南中日会馆旁的子云亭茶楼,碰见他和一帮人喝茶,见人多,就没招呼他,不料不一会儿,他几爷子突然大声喧哗吵了起来,不待我听明白半句,他那一桌居然有人动起手来,而挨打的就是二师兄。跟着二师兄就被那帮人带走了,临出门,我看见二师兄紧紧捂着脸。
此后再也没碰见过二师兄了。
五弟我从来没再见过。倒是师妹儿碰见过好几次,其中一次恰好碰见她和师傅在一起。我刚想和她与师傅打招呼,涌来的人潮把她俩给淹没了。但我晓得她肯定是看见我了。
还有一次之后的某一年,是在春熙路,师妹儿牵着一个小男孩。闲聊中我信口问师傅还好吗?她脸一扭说我咋个晓得喃,又说自从拿到车牌牌就再也没见到过他了。我赶紧连连点头,
车子前前后后实实在在学了有半年之久。记得拿到车牌时,天空上正好有要朵彩云飘过。我一阵轻松,心想,老子从今以后可以自己开车自己坐啦。心情之愉悦不亚于一筷子夹了两片烧白。
那天,我的师傅,一个有几分杀气的胖子,对我讲,你要记住,开车,该快就一定要够快,该慢,千万要慢,开车,最重要的是冷静。
我觉得这句话太经典,于是我牢牢记住了几十年。今天的文字可以作证。
我的师傅他开车很快,也很冷静。刚学车时,我就想,我是否有一天也会象他一样快,一样冷静呢。那时,我膜拜师傅就像膜拜他的车技一样。
师傅就是师傅,师傅是个很接地气的人。记得每次比武试车时,冷静的师傅总能找到一家很贵的餐厅,点一些价格很奇怪的菜式,尽管我每次都看得出他与每一个饭店老板娘之间的暧昧,但我从来不多说话,总是默默地代表师兄师弟师妹去结帐,老板娘接到银票时总是对着师傅妩媚地笑笑。也只有在这时,师傅眼中的杀气才会散去一些偶尔还会露出丝丝温柔。而当老板娘一转身,他又瞬间成为一个充满杀气的冷静胖子。
该说哈四弟了,四弟应该是最能继承师傅衣钵的,因为四弟似乎天生就是开车的。
严格说来,这世上恐怕没得人晓得四弟的车技到底有好高超,因为见过他开车的人都傻了,是被他的车技吓傻的。我其实至今都不晓得,一个可以吓傻很多人的车手算不算高手,正如我不知道一个为了救人而杀人的人还算不算好人是一样的。
在师兄师弟师妹里,四弟和我最投缘,也是和我联系最多的。那些年他经常驾他的车来接我,然后一起青梅煮酒,一起手撕兔头,一起啃半夜三更的老妈蹄花儿。
但每次我都是提心吊胆的,因为不晓得我这个四弟是看得起我,还是想来害我。所以我一直都是提心吊胆地坐他的车,关键是从来都是脚趾头紧紧抓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犹如上刑场一般。
直到一天我对他说“坐你的车子折寿”之后,他才终于肯饶我猫屎放过了我。于是远离四弟的车车成了我的座右铭,于是我才有机会写下今天这篇文字。
而他,在一次酒醉开车时,终于开出了“恍如隔世”的效果。
屈指一算,四弟已经隔世十五载了。没有记错的话,四弟应该比我小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