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一眼就看上了(4)
一眼就看上了的,是年迈的老屋。老屋确是老了,残余的一点点精气神还在,只是没有往昔的十一了。它像一个孤独的长者,从重重的烟熏火燎中走来,颤巍巍地一步步走,走得很慢很慢,明显带着一种老朽的神态和颓败的架势。即便只有一口招呼人的气力了,但还是稳稳地站立在那里,它是努力想多站一会的,想站出原来的高度。
不论从那个角度看它,沧桑感都是如出一辙的浓重,因为上面堆砌的光阴太多太多了,几代人的,十几代人的。一段接着一段,每一段光阴都隐含着许多故事,在冬暖夏凉的时候娓娓道出,还有一个个梦想,有的是噩梦有的是美梦,在春花秋月里自由放飞。
我只是一如既往仰望它。还是青砖在下、土砖在中、蓝瓦在上,柱梁檩橼,各自安好,这就是无所不能的老屋了,这个身板可以承载难以估算的份量,到底有多重,谁也说不清,只有老屋自己知道。有人在东墙的墙缝里锲入了一根瘦小的木棍子,木棍子立马就有了气力,还把刚从地里收获的一蛇皮袋种子挂在上面,稳稳当当。有人把一张带着铁滚心的扮桶放在老屋的阁楼上,上面原来还放有一辆纺车呢,这得有多重啊,老屋一声不吭地承受着,居然还是纹丝不动。
它神奇的构造延伸出了很大的空间,大得容纳得了一个人一辈子的时光,少儿时轻巧的一架摇篮、年轻时幸福的一张婚床、老年时百年之后的一副棺材,都有序地安放在老屋中。最重要的是,老屋是有温度的,所有的家什农具、五谷六畜都自觉自愿栖身在它之上,感受它的体温和气味。还有人毫无生恋地把一根绳子搭在老屋的一根房梁上,把自己的脖子伸进了那个绳套里,老屋不为所动,让他带着老屋的温度和气味走了,因为老屋知道生老病死的因果和时限,它不想做多余的挽留。
老屋用最完美的一个姿势,帮每个人连接着外面的世界。从它的内心出发,可以去村子里任何一个地方,甚至走出村子,只要你有了一份毫不留恋的心思。有人走向田土里,挖了一篓红薯,采摘了一篮新鲜的蔬菜瓜果;有人走向井边塘边,洗了一桶衣服,挑了一担井水;有人去了河滩里,把羊牛放了出去,把鸡鸭赶了出来。
春花里、夏日场、秋风起、冬雪扬。老屋里的光阴是按阴历流转的,初一那天有人出去,十五那天也有人回来。不论是其它哪一天,老屋都有自己独特的记忆,如一本厚厚的历史书,无论从哪一页翻看,无论是虚掩还是打开,总是充满着神秘感。门是一段历史,门槛也是一代历史,窗是一段历史,窗棂也是一段历史···
不管是谁,要走进老屋的历史,必须经过一道门槛,那是老屋为每一个人生设置的槛,在那道槛上,所有人都要自觉接受老屋的检查和审视,有没有丢掉什么?有什么捡起什么?有没有拿回来多余的东西?有没有送出去不该相送的物品?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有没有做不该做的事?老屋是清楚明白的,也是公平公正的。
一眼就看上了的,是老屋。有人说过它“木讷而健忘的灰色老屋,只留下满园子的树木,那些充碧交翠的灵魂,做他无言的见证”。在它不朽的灵魂前,每个人永远都只能是一副谦卑的模样,低着头出来,低着头进去,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像织布机的梭子,与日光为伴,同月光为侣,织出一道道悲欢离合的岁月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