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夜路
当我凌晨四点走向后山的时候,每走一步都会想起父亲。
从南方的大山里走了出来,对山路便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了,或爱或恨,或怯或喜。在这个城市的边缘也有连绵的山,不过这些山和南方的山不太一样,南方的山是阻隔、是封闭、是落后,还是贫穷的根源,因为大山才造就走出去的梦想和磨砺,而北方的山是屏障、是风景、是绿化指标,是驴友三五成群结伴攀爬的目标,是城里人向往原生态的一个处所。
父亲走夜路的时候,也正是我这个年纪,他的体型比我要瘦小,他是家庭的中流砥柱,有妻儿子女,得养家糊口,所有的责任都落在肩上,没有谁能替他分担,也没有谁能够引导他走另外一条平坦笔直的路,他只有自己为自己开路,用脚板、用肩膀、用双手,用男人该有的力量去鼓起信心、去托起希望。
父亲去煤窑里挖窑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我想每一个人都会有人生的辉煌和顶峰,男人更是,这些都可以作为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用来教育后辈,泽被后世,所有的辉煌和顶峰都是用汗水和苦难锻造的。父亲的辉煌有两个:一是他在遥远的大西北军营里,在漫长的青藏线上,作为一名筑路铁兵,用火热的青春诠释牺牲奉献的含义,那是他为国家所做的贡献;二是他在家乡大山深处那些黑漆漆且险象环生的煤窑里,他把整个躯体都埋进了几百米深的地下,埋进一个黑得没有尽头的世界里,挺起了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这是他为家庭付出的艰辛。
有人说光多一点的时候畏惧就会少一点,我走在不到三公里的夜路上,城市的余光还是从远处暗示着我,喧嚣和热闹只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不到两个小时这条山路也会被城市之光所照耀。
煤窑是按三班倒工作,夜班是晚上十二点到早八点,早班是从早八点到下午四点,上这两个班的话,父亲就得走夜路,远一点的如杉木岭的煤窑,得走两个多小时,近一点的如攀仙峰、包鸟山上的煤窑,也得走一个多小时。
在沉睡的大地上,我能依稀辨别不远处钢筋混凝土搭建出来的怪影,水泥地上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陌生地域,脚步居然没有弄出一点声响,眼睛不愿意看除了前方之外的任何地方,怕看见所谓奇奇怪怪的东西,耳朵却听到了夜鸟和夜虫的声音,它们如哭如泣,还如婴儿的鼾声,其实是从山的方向传来的,感觉却就是在自己的耳边。
父亲呢,他提着一个矿灯,独自一人,走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四周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前前后后都是山,他得快速地行走,一路朝前朝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走去,一副无所顾忌勇往直前的样子,这个时候,黑夜成了他巨大的披风,手中唯一的光束是他的武器,他马上就要去战斗了,山神土地打量着他,鸟虫禽兽陪伴着他,风霜雨露滋润着他:这个英雄、这个勇士、这个主人···他反反复复征服了一条条漫长的夜路。
走在夜路上,我一点也不孤寂和畏惧,因为一路上都感觉有一个熟悉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