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丽芸 | 一缕笛音

我喜欢散步。

我喜欢在夜幕渐渐降临,街灯一盏一盏亮起来的傍晚时分,散步走去东城区。

那里是刚开发的新城区,马路宽阔,干净,空无一人。两旁新栽种着美丽的花木,环境十分安静优雅,最适合一个人散步了。

有一天,当我走到一处建筑工地的围墙外,突然就听到了一缕笛音。

此时工人们早已下班,工地上一片寂然。从高楼某处楼层,透过那森然林立的脚手架,和绿色帷幕般沾满灰尘的安全网,一缕笛音,如不染纤尘的圣洁之光,飘然而降。

那笛声平滑优美。时而舒缓如长河扬波,时而急促如西风烈马;时而幽怨倾诉,时而欢畅明快……

一曲连着一曲,那笛声仿佛是为我举办的专场演奏会!我静静立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听得如痴如醉。

我不禁想起父亲的那一支短笛,父亲也喜欢吹笛,可自从他做过心脏搭桥手术,就再也听不到他的笛声了!他的笛音,时常丝丝缕缕地从记忆长河的最深处,千里迢迢,历经岁月沧桑,在某一个时刻,袅袅而至。让我有无限的深情,无穷的牵念。

记忆之门,因为今晚的笛声被缓缓打开。

我们每年都去离家很远很远的荒地割草。每次割草会滞留好几天,我们受邀临时住在亲戚监管的,芦苇深处的窑厂,窑厂闲置着,有几间空的房舍。

青色的芦苇荡,无边无际。我蹦蹦跳跳跟在父亲身后,走在芦苇荡中一条迂回曲折的小路上。粗壮高大的芦苇,像厚密的森林,挡住了视野,遮住了去路。就在我以为无路可走时,却突然峰回路转,野草丰美的小路,赫然又在眼前。

无数只鸟儿在芦苇深处鸣唱应和,却看不见它们藏在哪一片叶子底下。一阵浩荡的热风吹过,碧叶如波涛汹涌,芦苇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喧嚣声,像一大队人马,从遥远的地方厮杀过来,又忽地疾驰而去。鸟儿扑愣愣从我身边飞起,箭一般射入天空,让人猝不及防。

走上一个土坡,眼前豁然开朗,绿色的海洋尽收眼底。夕阳西下,远方的土坡上,归去的牛群排成小队,悠闲行进。牧童卧在牛背,仰望满天红霞。

父亲拿出随身携带的短笛,轻轻放在唇边,笛音,便如水般流淌而出……

笛声忽而呜咽低沉,忽而悠扬高亢。在这苍茫茫的旷野,残阳如血的黄昏时分,有着说不出的苍凉伤感。

那一天的深夜,我独自醒来,发现偌大的窑厂宿舍,竟只有我一个人!我摸出屋外,四下里漆黑一片,只有芦苇荡被风吹得呼啦作响。

我战战兢兢地绕过墙根处,那堆积如山的牛骸骨,那些巨大的白骨,黑夜里看起来却更加阴森恐怖了!我摸索着走进白天跟父亲走过的那条小路,一路哭喊飞奔!小小的身体跌跌撞撞,穿行在那条踩踏出来的,哪怕在白天也若有若无的小路上。草蔓不时缠着我的脚,把我一次次绊倒,芦苇在我身旁摇摆起伏,像黑黢狰狞的鬼怪向我扑过来,撕扯我的衣服!

极度的惊恐绝望中,我听到了一缕几不可闻的笛音。那笛音断断续续从远处飘来,若有若无。

那是父亲的笛声!那一缕微弱的笛音,像父亲温暖的大手抚摸我的头顶。我安静下来,不再害怕,寻着笛声,我一路走出了浩瀚的芦苇荡。

原来,那天晚上,疯玩一天的我早早就睡着了。遥远的那个村庄里的亲戚,请父亲过去喝酒,父亲看我已睡熟,就独自去了。酒到酣处,在亲戚和村民们的要求下,父亲拿出短笛,为大家吹奏一曲。

一曲终罢,人们的视线纷纷转向门口,我赤着双脚,浑身泥水肮脏不堪,却笑容满面向父亲飞奔过去。父亲一把抱起我,这才发现,我的脚被芦苇根,扎得鲜血淋漓……

这么多年过去,那天夜里的笛音,一直被我珍藏在记忆最深处。它像一抹柔和的光,温暖着我,照耀着我。哪怕前路困难重重,我亦脚踏实地,坚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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